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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可是,時光不能倒流。

  時光回到我二十歲的那年秋天,就在芳菲訂婚的前夕,我跟容又見面了。當時是晚自習後,我剛回宿舍,接到他打到宿舍來的電話,說他在校門口,希望見我一面。我猶豫了下,還是去見了他,一見面就被他的樣子嚇到,他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眼眶深陷,下頜還長出了胡茬兒。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容有鬍子,雖然衣著仍然有款有型,但他一向極修邊幅,斷不會以如此憔悴的面容示人。我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麼事。果然,他走到我跟前,看得出極力在控制著情緒,聲音沙啞而發顫,齆齆的,「Sophie,Sophie……」

  「Sophie怎麼了?」

  「她,她……」

  「她怎麼了?」

  「她……不行了。」

  白血病,這是我很小的時候看那部經典電視劇《血疑》時就知道的病。不清楚那具體是種什麼病,只知道一旦得了就治不好,比如電視裡的幸子。沒有想到,我絕對想不到,六歲的Sophie也會得這種病。她還是個孩子啊!

  容說,起先不知道病得這麼嚴重,半年前保姆發現Sophie經常發燒,還流鼻血,開始都沒引起重視,直到兩個月前Sophie突然高燒昏迷,送到醫院驗血檢查才發現得了白血病。容不相信,先後換了幾家醫院,找了國內外最權威的專家複查幾次,病理報告單沒有絲毫更改。容這才不得不接受現實,四處奔波為女兒治病,醫生的意見是,如果沒有合適的骨髓移植,就只能通過新生兒臍血來救治,而無論是哪種方式,成功率都很低,主要是因為之前忽略了病情,Sophie已經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機。

  容伏在方向盤上掩面而泣的時候,我也心痛得不能自已。以容的能力,只要是金錢可以做到的事,他決不會像現在這樣失去主張。而世上的事就是這麼殘酷,很多時候錢買不來命。

  容說,他已經耗鉅資向全球幹細胞血庫尋找和女兒相匹配的骨髓血型,至今未果。醫生建議儘快採取第二種方式,新生兒臍血,否則一切都來不及了。可是這就必然要容和前妻也就是Sophie的生母再生一個孩子,待孩子出生時通過採集臍血才能救治Sophie。而且還要儘快,晚一點都不行,Sophie的病一天都等不得了。容迫不得已將Sophie的病情告知前妻蘇珊娜,遭來蘇珊娜的痛駡,責怪他沒有照顧好女兒,導致Sophie得此重病。

  最糟糕的是,蘇珊娜似乎還不大願意再生孩子,尤其還是和離了婚的前夫生,因為她是巴黎首屈一指的歌劇演員,事業第一,當初生下Sophie就很不情願,現在在她事業的巔峰期要她再生孩子,無疑讓她很難接受。為了救女兒,容差點下跪,巴黎上海之間飛了無數趟,而蘇珊娜到底還是Sophie的母親,最終還是同意生,但前提是在懷孕前容必須簽署協定交出公司全部股份和資產,否則她不幹。據說,這並非蘇珊娜本人的意見,是她身邊男友的主意,也得到了家族的支持,理由是一旦蘇珊娜生下孩子,不管救不救得活Sophie,她的事業都會因此下滑,容必須為她的後半生以及新出生的孩子提供保障。

  這個女人真夠狠的。

  「你答應了嗎?」容把我帶到過去我們常去的那家會所,聽他講完這些事,我的心揪在一起。容抬頭看著我,當即哽咽,「不答應能行嗎?只要能救Sophie,別說家產,就是押上我的命我都願意。」

  「那你……」

  「我明天就要飛巴黎去跟蘇珊娜簽署協定,明天之後,我就是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了,除了保留上海我現在居住的芷園,我什麼都沒有了。巴黎的農場,上海的公司,十幾處房產,車子,遊艇,股票,什麼都沒了……」

  容慢慢攪動著杯中的咖啡,神色極度疲憊,歎著氣說:「我知道,這是她在報復我,去年離婚的時候我奪走Sophie的撫養權,她就對我恨之入骨,當時她就跟我叫囂,早晚她要我一無所有。我果然是中了她的咒,她實在是個厲害的女人,顏……」他看著我,臉色發白,嘴角不能控制地顫抖著,「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這世上真正愛過的女人,雖然過去我經歷過很多女人,可她們大多數愛我的錢勝過愛我的人,包括蘇珊娜。也因為如此,讓我對女人沒有信心,也極少付出過真心,直到遇見你……你的單純和自尊讓我輕易就投入了真感情,我原想等你長大些了再來找你,那時候你思想和情感會成熟些,不會再那麼決然地拒絕我。可是現在看來,老天分明是在捉弄我,我之所以在走前跟你說聲,是因為我想……想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等我從巴黎回來後,你還願意見我,重新再考慮我們的感情嗎?哪怕是再次拒絕,至少你應該給我一次爭取的機會。按理我不該在這個時候提這種要求,Sophie病得這麼重,現在在巴黎的一家醫院裡,渾身插滿管子……但我需要你給我勇氣,這世上除了你再不會有誰可以給我這樣的勇氣,請讓我相信,只要Sophie活著,只要有你的等待,我就可以重新開始,我值得押上全部……」

  我趕緊握住他放在桌臺上的手,滿眶的淚洶湧而瀉,「容,你值得的!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救活Sophie,你值得押上全部。我發誓,我會等你,一定會等你,沒有錢沒關係,我們可以賺,一分錢一分錢地去賺,哪怕天天吃白菜都沒問題。我能吃苦的,我現在的學費都是我自己賺的,等我畢業了我可以正式工作拿薪水,我可以養活你和Sophie,那時候我們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這世上從來不是有錢就能幸福……」

  「真的嗎?顏,你說的是真的嗎?!」容眼眶通紅,緊緊攥著我的手。

  我忙不迭地點頭,「是的,是真的!」

  「你確定?」

  「我確定。」

  我也不清楚我為何突然決定跟他在一起,我曾用了那麼長的時間放棄這段感情,為此還難過了好一陣子,可是我僅用了數秒就改變了主意,決定回到他身邊,這是不是表示,他在我心裡還是有分量的,只是我自己忽略了而已,是不是這樣?

  冷靜後細想,也許我是不忍心拒絕一個絕望的人,我想給他生活下去的希望,因為我曾經比他更絕望過,對於一個深陷絕望的人還有什麼比希望更彌足珍貴的呢?給他希望,或許也是給自己希望,我就是這麼理解的。

  雖然我仍不能肯定我是否愛容,但我喜歡他,認可他這個人,這是毋庸置疑的。我想慢慢相處下去,我愛上他並非沒有可能,因為無論從哪方面來說他都是個很難讓人忽視的人,他身上自有一種令我著迷的氣息,似曾相識。這種氣息跟他良好的出身和優越的生活密切相關,他的優雅淡定,從容不迫,還有溫和妥帖,是某種特有的環境才能薰陶出來的,我並不願去細想我到底是傾心他這個人,還是迷戀他身上的氣息,以期找到某種久違的溫暖。而這種溫暖曾在我顛沛流離的幼年時期給予過我短暫的幸福。

  當然我並不能確定我選擇容是否就有了幸福的可能,但至少值得我付出希望。人總是要給自己一些希望的,李老師就經常開導我,人唯有有希望才不會對生活失去信心,有了生活的信心,什麼樣的苦難都可以視作過眼雲煙。

  我需要這種信心。

  我跟容的關係確定下來後,芳菲的訂婚酒會接踵而至,那幾天我都在陪芳菲選禮服和首飾,芳菲不知道怎麼忽然變得很煩躁的樣子,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凡看中的東西也不管需不需要,刷起卡來眼睛都不眨,那些耀眼的金卡想來都是費先生給她的吧。只是芳菲明顯有在發洩的感覺,好像不把那些卡刷爆不足以平息她心底的怨氣。這讓我詫異,她深得費先生寵愛如何還有怨氣,兩人拌嘴了?但我又不敢多問,只好陪著她一家家店去試,累到腳抽筋。我承認我是心不在焉的,芳菲也看出來了,她在試一套粉色露肩小禮服的時候問我:「姐,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

  「沒有啊,我能有什麼心事?」

  「還說沒有,都寫在臉上呢,心不在焉!」芳菲撅起了嘴。自從她跟費先生交往,大約是有人寵,格外的任性了。但她真是變美了,皮膚吹彈即破,臉上的紅潤光彩決不是化妝品可以修飾得出來的。愛情真的是可以改變一個人。

  想到愛情,我臉上浮出暖暖的笑,「姐有心事,你願意聽嗎?」

  我想我需要一個傾訴的物件。

  從前不常跟人傾訴是因為覺得自己卑微得很,根本不敢奢望愛情,而當真的擁有某種憧憬和希冀後,心裡像是突然被什麼塞滿了,再也沒有了從前的失落和惆悵。看來愛情是可以讓人變得充實而富有的,這種富有跟金錢和物質無關。

  每天,我都會和容保持通話。他跟我彙報Sophie的治療情況,他從不主動提及蘇珊娜,但我知道Sophie的治療離不開蘇珊娜,因為,因為他們得生孩子才治得了Sophie。生孩子,不就得,就得……我不否認每次想到這些心裡會很不舒服,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覺,就是非常非常的不舒服。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和別的女人歡愛,雖然理由是為了救孩子,但在心理上我仍然很排斥。因為在容去法國前的某個晚上,我曾留宿在他的住處芷園,我將初夜的惶恐和慌亂留在了那裡,我感覺那夜之後容更愛我了,每次看著我的眼神都熱烈得仿佛能融化世間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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