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停屍房的哭聲 | 上頁 下頁 |
一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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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不如死?」 「是的,生不如死!」 第二天早上,朱道楓又來了。自從上次來過後,他已經好幾天沒來,每次來都是晚上,把車停在樓下的花圃邊,整夜的在車裡抽煙。看樣子他昨晚又是抽了一夜的煙,因為阿憶一開門,就聞到了一股濃烈的煙味。 「幽蘭姐姐還在睡,川哥哥也沒起來呢。」阿憶拿雙拖鞋放到他面前。「誰說我沒起來?」秦川穿著睡衣站在樓梯口,像是剛起來。他虎視眈眈地盯著站在門口的朱道楓,冷冷地說:「你又來幹什麼?她不會見你的。」 「我知道,我是來給她送點東西的。」朱道楓換上拖鞋走進屋,樣子比幾天前還要憔悴,腳步零亂,很是虛弱。他把一袋東西交給阿憶說:「這些都是她換洗的衣服,還有一些藥,她每天要吃的……」 「哦,知道了。」阿憶接過袋子放到沙發上,回頭又問,「您吃早餐了嗎?沒吃就在這吃吧,我剛熬的皮蛋瘦肉粥……」 朱道楓肯定是沒吃過,但是瞟了一眼無動於衷的秦川,就笑了笑說:「謝謝你,阿憶,我……已經吃過了。」 「您這個樣子像是吃過嗎?走路都走不穩。」阿憶的一雙眼睛很厲害,轉身就進了廚房,很快就端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粥放到茶几上,「您吃吧,我熬了很多的。」說完又朝已經走下樓的秦川說,「川哥哥,你的我馬上就盛來。」 秦川沒吭聲,坐到了沙發上。 朱道楓可能是真的餓了,也沒顧秦川的冷眼,端起碗就喝了起來,一會兒工夫就喝了個精光,剛放下碗阿憶又端著另一碗皮蛋瘦肉粥放到秦川面前,朱道楓瞟了一眼那碗粥,低下了頭。秦川看到了他眼中的饑餓,把粥推到他面前,說:「吃吧。」 朱道楓猶豫了一下,還是端起那碗粥喝了下去。秦川看著他,難以想像這就是那個高貴矜持、瀟灑傲慢的朱道楓,不說落魄,精神像是全垮了,虛弱、悲傷、無奈、絕望……如此不堪一擊,幽蘭要殺他簡直易如反掌。可是對於這樣一個失去戰鬥力的人來說,殺他顯然是幫了他,不能讓他死,要讓他活著,活著受煎熬,活著受折磨,讓他也嘗嘗「失去」的滋味。 「還要嗎?還要我再給您盛一碗。」阿憶看著他的樣子像是很心疼。 「謝謝,不要了,我已經飽了。」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碗,很紳士地掏出手帕擦了擦嘴,都這樣了,還是忘不了他的教養。「人是鐵飯是鋼」這話真是沒錯,喝了兩碗粥,他的精神恢復了些,連呼吸也有力了,秦川沒理他,他自己說:「抱歉,這幾天沒空過來,爸爸……他住院了,白天我都在醫院,晚上在樓下,怕你們睡了就沒有來打攪……」 「最好不要來打攪,如果你不想她瘋掉的話。」秦川沒有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問及朱洪生為什麼住院,那個人住不住院跟他沒任何關係。 「她,她現在怎樣了?」他問起幽蘭的情況,問得很小心。秦川回答說,她在睡覺, 不睡就會死,她一清醒就想死。 「我可以見見她嗎?」 「不能!」 「明天她母親下葬……」 「下葬?葬在哪裡?」 「後華墓園。」 「那可是葬有錢人的地方,為什麼葬那裡?」 「我們家……去了的人都是葬在那裡。」 「她是你們家的人嗎?她是幽蘭家的人!」 「這是爸的意思……」 「隨你吧,到時候別怪幽蘭撬墳就是。」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當幽蘭得知朱家要把母親的骨灰葬到後華墓園後,咆哮如雷,從床上爬起來就往樓下跑。秦川好說歹說才讓她穿上衣服,已經深秋了,外面很冷。他載著她直奔墓園。這個墓園位於市郊,解放前是個亂墳崗,後來經過改造成了一個規模不小的正式墓園,由於這裡地理位置得天獨厚,正處在一個四面環水的山脈上,懂風水的人管這叫「龍脈」,所以葬在這裡的人非富即貴,一塊巴掌大的墓地沒個七八萬是買不下來的,而位置好一點的都是十萬以上,甚至是幾十萬。最貴的一塊墓地就是朱家的,光買下墓地就花費八十幾萬,加上修築的費用耗資已經過百萬了,這個價錢可以在市區買好幾套商品房,所以當地老百姓都說活著的人還沒死了的人住得寬敞,什麼世道。 秦川帶幽蘭趕到墓地的時候,葬禮已經結束了,幽蘭的母親已經下葬,土都填上了,正準備往上面砌大理石板。參加葬禮的人不多,但看衣著就像是身份顯貴的人士,牧文和善平他們都在其中。朱洪生被人攙扶著,還拄起了拐杖,在風中顫巍巍,樣子的確像是剛出院。朱道楓一身黑西裝佇立在父親身邊,神色淒然,低著頭。 「住手!」幽蘭連滾帶爬地撲過去,衝開人群撲到了剛填上土的墳上,「媽媽,媽媽,我來了,媽媽……」 朱道楓看到幽蘭,趕緊上前去扶,「幽蘭……」 「你滾開!你,你憑什麼把我母親葬在這裡?憑什麼?」幽蘭掙扎著爬起來,一身都是土,人還沒站穩就揪住朱道楓的衣領,雙目噴火,恨不得將他燃成灰燼,「你們這些惡棍,囚了我母親十一年,現在又把她葬在你們家的墓地,你們是何居心,想讓她做鬼也不自由嗎?說!你們是何居心?!」 「她是我們家的人,當然應該葬在這裡!」 說這話的是朱洪生,幾天不見消瘦得駭人,拄著拐杖搖搖晃晃,可聲音還是一樣的洪亮如鐘,「她是我太太,是我們家的人,不葬在這葬在哪裡?」 一聽到這話幽蘭就鬆開朱道楓,把矛頭對準了朱洪生,指著他的鼻子說:「誰說她是你們家的人?我不承認!我從來就不承認!她早就失去了正常人的意識,你拐走她,一拐就是十幾年,走的時候是個活生生的人,回來幾天就成了一把灰,你……你這個劊子手,你的手上沾滿了我們穀家的血,你還有臉把我母親葬在這……」 「幽蘭,冷靜點。」朱道楓過去扶住她,因為她的身子在劇烈地搖晃,仿佛風一吹就會倒,可是卻遭到了她的激烈反抗,一把推開他,吼道,「你給我滾遠點,別碰我,你跟你父親一樣,都是劊子手!早知道一年前我就不該手下留情,饒了你一命,你該死!你死十次都不夠給我們家還債!我真是瞎了眼,居然放下仇恨愛上你,老天爺都在報應我了,奪走了我的母親……」 朱道楓鬆開她,痛苦地看著她,這回要倒的是他了,「幽蘭,這是意外……」 他不說「意外」還好,一說就更加刺激到了她,她跳起來,甩手就是一巴掌,朱道楓一個踉蹌,差點就跌倒在地。朱洪生眼見兒子被打,立即沖上前拽住幽蘭的手:「你這個瘋丫頭,竟敢動手打人……」 幾乎是同時,秦川也沖上前一把扯開了朱洪生的手,「你放開!你敢傷她試試!」他的力氣很大,朱洪生又剛出院,往後一倒,正撞在了朱道楓身上,秦川指著他們父子咆哮道:「你們不是人!你們真不是人!要遭天譴的啊,人都死了,還不放人自由,把人埋在這,要埋怎麼不埋你們自己,阻隔她們母女十一年,活著霸佔人,死了霸佔鬼,你們真要遭天譴……」 旁邊的人鴉雀無聲。 朱氏父子也無言以對,朱洪生還想說什麼,被朱道楓阻止了。 這個時候幽蘭又撲到了墳邊,哭泣著用手刨開那些土,邊刨邊哭:「媽媽,我帶你回家,這裡不屬於你,爸爸和姐姐在另一邊等著你,我這就送你過去,媽媽,我的媽媽,女兒不孝,沒能讓你活著見到女兒,我現在就帶你回家……媽媽,我好孤單啊,你們都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在這孤苦的世界,讓我怎麼活得下去,媽媽……」 秦川這時也是淚流滿面,不止他,參加葬禮的很多人都在流淚,朱道楓更是伏在牧文的肩上泣不成聲,善平輕拍他的背,試圖安慰他。秦川走過去,蹲在幽蘭身邊,也用手幫著刨土,一點點地刨,很快兩個人的手都刨出了血。這時候天空下起了濛濛細雨,仿佛老天爺也動容了,人世間太不幸,活著不如死去,死去的已經消失,茫茫人海,到哪裡去找消失的親人啊,如果埋葬的是軀體,人真的有靈魂,那他們是否看得到活著的不幸,來世他們還會是親人嗎?誰又認得誰?誰又記得誰?所以才更不幸,今生的緣分已盡,所有的悲歡離合都到此為止了,塵歸塵,土歸土,今生都靠不住,還指望來世嗎? 山谷的風很大,寒風肆虐,整個世界都已經凍僵。 黃土邊的兩個年輕人還在刨土,仿佛刨出的不是土,是人世間的不幸。 牧文看不下去了,給其他幾個人使了眼色,哲明和善平,還有吳昊和東波都過去幫著刨,朱道楓也已經支撐不住,臉色煞白,絕望地看看父親,看看幽蘭,又無奈地仰望蒼穹,身子搖晃了幾下,兩腿一軟癱倒在地……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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