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停屍房的哭聲 | 上頁 下頁
三四


  大概是在水猶寒失蹤後的第三年,他認識了「雲中漫步」畫廊的老闆沈牧文,準確地說,是他有意識地認識了沈牧文,因為他知道這個人和另外五個好朋友經常在一起聚會,是這座城裡鼎鼎大名的「茶話六君子」。而六君子中最有名的就是這座城裡的首富朱道楓,此人身世顯赫,出生於大家族,他的父親朱洪生更是一個傳奇人物,在這座城裡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父子,凡是有頭有臉的,或是想進入上流社會的都以認識那家人為榮,草根出身的秦川當然也對這家人「仰慕」有加,卻苦於沒有機會認識,而認識牧文後一切就有了可能。他是通過寫了一篇雲中漫步的評論文章而認識沈牧文的,兩人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沈牧文為人很熱情,也很熱衷交朋友,秦川經常去他的畫廊賞畫聊天,有時候也約他出來喝酒,兩人年齡相近,興趣愛好也都差不多,很快就無話不談了。

  「我一定要介紹我的那些朋友們給你認識。」牧文好幾次都這麼說。

  秦川笑而不答。深藏不露是他多年練就的本領。

  機會終於來了,那天他剛剛開完會,牧文給他打電話,要他速到王府茶樓,過期不候。等他趕到的時候,二樓包間裡已經高朋滿座談笑風生了,牧文一一給他介紹,善平、哲明、東波、吳昊、朱道楓……

  「你好!」他向朱道楓伸出手,目光炯炯地看著他笑。

  「你好!」對方也很有禮節地站起身,跟他握手。

  四目相對,他有一瞬間的失神。好英俊的臉!

  回到家,秦川跌坐在客廳沙發上很久都沒有動,腦子裡全是朱道楓的影子。在這座城市裡生活這麼多年,今天還是頭一次見面,印象大大出乎他的意料,那個人很是謙和,雖身家億萬,卻沒有一點有錢人的勢利,言談話語倒像個做學問的,給人以雲淡風輕,從容不迫的感覺。

  「你回來了,」繁羽剛好買菜回來,見他坐著一動不動,以為他累了,「很累嗎,上去休息會吧,晚上我做你最喜歡吃的……」

  他看都沒看她,徑直上了樓。

  繁羽愣在原地,氣得沒話說。

  兩個人就是這樣的,沒話說。連吵架的話都沒有。

  但繁羽似乎習慣了,反正他當她是空氣,這樣不是更顯出她的重要嗎,誰能沒有空氣呢?她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晚飯後秦川把自己關在書房很久都沒出來,繁羽不敢去敲門,他在書房的時候任何人任何時候都不能去打攪,否則就翻臉。她是領教過的。

  很晚他才上床。繁羽連忙將自己半裸的身子貼了過去。他一把推開她,「睡覺」,隨即就關了燈,把背對著她。但馬上他就爬了起來,咆哮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噴那些難聞的香水,你就是不聽,出去,我要一個人睡!」說著他就掀開了被子。繁羽緊張地坐起來,「沒噴多少,就一點點……」

  「出去!」秦川怒目而視。

  她只得慢騰騰地起身穿衣服,難過地走出臥室。

  他看她出去,馬上起身打開窗戶,讓房間空氣對流。不知道為什麼,現在他越來越討厭這個女人,別說看到她的人,聞著她的味就不舒服。這個女人實在是庸俗,還假裝情趣喜歡往自己身上噴香水,她根本就不知道,一個女人的味道豈是香水可以噴出來的。外表平庸並不算什麼,最可怕的是內心也一片荒蕪。

  秦川開始考慮,是時候該要她走了。

  繁羽隱約也知道,她留在他身邊的日子已經屈指可數。他跟她的話越來越少,看都不願看她,更別說碰她。他們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性生活了。無論她以何種理由安慰自己,也無論她如何的不甘心,她越來越清楚,她沒有辦法留住這個男人。以前他還是跟她有話說的,雖然大多是打聽另一個女人,但有話說就有交流,總比一天到晚看都不看她要強。她不理解,那個有著一張恐怖面孔的女人究竟有什麼魔力,竟然如此吸引著他,她知道他們見過面,僅僅是一面,就讓他這麼惦念嗎?

  早上他起得很早,她做的早餐也沒吃,一個人悶不做聲地出了門。

  「你回來吃午飯嗎?」她追出來問。

  「不吃!」他頭也不回地鑽進了自己的奧迪車。

  今天是週末,不用去報社,他開車去看母親。

  在一間獨門獨院的民房門口,他緩緩停下車,剛進院子就看見母親扶著一棵棗樹向門口張望著。院子裡一共有兩棵棗樹,枝繁葉茂,陽光下散發著大自然的味道。

  「媽,天這麼熱,你怎麼不到房裡休息?」秦川連忙走過去扶住母親。

  「沒事,屋子裡待久了出來透透氣。」母親聽到兒子回來,很是喜悅,雖然眼睛看不見,可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都煥發著母愛的磁性。她的臉已不能稱作是臉,白色和深褐色的痂塊密佈在整張臉,沒有眉毛,眼珠混濁僵硬,嘴角的一邊向上扭曲著,以至於說話漏風,口齒不清;她也沒有頭髮,頭皮早在三十年前的那場大火中被整個地扯掉,終年戴著帽子;陽光下,她的身子顯得格外的瘦弱單薄,背是躬著的,走路也是一瘸一拐,顫顫巍巍,仿佛風一吹就會倒……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就是三十年前的傾城,誰能想到,她的容貌曾經傾國傾城呢?

  「媽,天熱你怎麼不開空調?」秦川扶母親進屋這才感覺裡面像火爐,「跟你說過多少次,省不了幾個錢的,錢也不是省出來的。」

  「我知道,我兒現在出息了,媽不是省錢,媽是不怕熱。」母親微笑著坐到客廳的一把竹椅上,這把竹椅還是從鄉下帶過來的,都用了幾十年了,坐在上面咯吱直響。

  這個時候保姆阿憶端著一盤西瓜從裡屋出來了,看到秦川甜甜地笑著說:「川哥哥,你來了,吃瓜,奶奶前兒叫我買的,捨不得吃,一定要留到你來再開。」

  阿憶十七歲,面目清秀,手腳靈活,是從前鄉下老鄰居的女兒,幾年前發大水一家人都被洪水沖走,阿憶成了孤兒,秦母感恩老鄰居在那場大火中救了他們母子就收留了阿憶,留在身邊做保姆,順便做個伴。

  「阿憶長高了啊。」秦川微笑著接過西瓜。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