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停屍房的哭聲 | 上頁 下頁
二二


  「行了,別越說越來勁,」牧文打斷他,岔開話題,「我看你得去找善平瞧瞧了,他剛從日本學習回來……」

  「我找他幹什麼?」

  「你難道不覺得你就是心理有問題嗎?得好好看看……」

  「胡扯!」

  「對了,大俠也回來了,今兒給我打電話,約我們明天去王府茶樓聚聚。」

  「是嗎,那好啊,我們六君子是好久沒聚在一起了。」

  「六君子」指的就是聲名遠揚的「茶話六君子」,最先提出這個稱謂的是牧文。他們六個人,朱道楓、牧文、善平、哲明、東波、吳昊是多年的老友,經常聚在一起喝茶聊天,聊起天來可謂是通宵達旦天昏地暗,時間長了牧文就提議乾脆六個人統一名號,就叫「茶話六君子」,馬上得到大家的認同,從此這六個君子幹什麼都在一起,只要有空,或碰上誰的生日,誰有了喜事,誰有了難處就會呼啦啦一起上哲明的茶樓(王府茶樓就是他的),有時候也在牧文的畫廊,或在朱道楓的梓園。

  朱道楓雖然交遊甚廣,但在這座城裡真正來往得密切的還就這幾個君子,相交多年了,知根知底,處得像兄弟。而兄弟最大好處就是,喝醉了的時候不會擔心露宿街頭,會有人送你回家。毫無疑問,朱道楓這次又喝得爛醉,又是牧文送他回梓園,這活他經常幹,輕車熟路。把車開進去,按幾聲喇叭,裡面自然會有人跑出來把醉得胡言亂語的朱道楓抬下車,又抬進樓上的臥室。

  「沈先生,您辛苦了。」跟往常一樣,管家很恭敬地送牧文到門口。

  「真是交友不慎,認識他後我簡直就成了搬運工,下次叫我出去,我得叫上善平和哲明……」牧文直搖頭,苦笑著上了自己的車。

  可是被搬上樓的朱道楓躺在床上沒多久又清醒了些,不知道自己喝的是水還是酒,怎麼越醉越清醒,牧文的車子駛離梓園時的發動聲他全聽得到,酒精的麻痹作用是越來越小了。他從床上爬起來,又站到窗戶邊遙望後山,今晚的夜空格外璀璨,漫天繁星,哪一顆才是心慈呢,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無數遍,沒有人告訴他答案。

  他必須讓自己麻痹,否則心裡的疼痛會讓他徹夜不眠。他不由分說就下樓到餐廳的吧台又拿了瓶酒,也沒上樓,踉蹌著腳步往後山去了,一邊喝一邊喚著心慈的名字。

  心慈的墓掩映在後山桃林中,很氣派,整個地面和墓身都是漢白玉砌成,兩邊各有一個哭泣的天使雕像,中間是高大的歐式拱門,墓碑上刻著:愛妻任心慈之墓。雖然沒有舉行婚禮,但朱道楓是以丈夫的名義下葬心慈的,為這碧君還經常跟他鬧,活人爭不過,她連死人也要爭,這個女人是越來越精神錯亂了。

  因為墓的兩邊亮著長明燈,即使是晚上也可以清晰地看到墓碑上心慈美麗的容顏,朱道楓撫摸著冰冷的碑石上永恆的照片,淚水無聲地流淌下來,他真後悔當初建這墓時怎麼不給自己留張活動的門,這樣他就可以隨時進去躺在心慈的身邊,陪伴她度過這漫漫長夜。她孤獨,他更孤獨。

  他靠著墓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望著天上閃爍的星辰,一口接一口地灌酒,真希望天上的心慈能下凡來,哪怕只是在他身邊短暫停留,看他一眼,他就是醉死在這也心甘情願。不知道是因為疲憊,還是酒真的喝多了,他昏昏欲睡,神思迷離起來,似睡非睡間,他好像聽到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踏著石階一步步向他靠近,他立即變得激動,心慈來了嗎?她真的來了嗎?

  朱道楓努力睜開眼睛,老天,真的有個人站在他面前!是個女人,長髮,月光自她頭頂的夜空照下來,在她的頭上肩上灑下一片銀輝,因為背著光,她穿的又是黑色的衣裙,蒙著白色的絲巾,看不清臉,但那雙眼睛……

  他的酒立即醒了大半,那雙眼睛,林蔭道上的眼睛!是夢嗎?可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背部的酸痛,這是長久地靠著墓碑的緣故,他看著那雙眼睛,比深邃的夜空還浩瀚,目光如鬼魅,利劍般穿透他的胸膛,直中他的心。

  「你……你是誰?」

  他呻吟著問,不是因為恐懼,而是酒精沒有麻痹他的大腦,卻麻痹了他的四肢,讓他無力地癱坐在地上動也不能動。

  「我是你命裡的。」

  她冷冷地回答。還在走近他,黑色高跟鞋踏在石階上發出清脆的響聲,在寂靜的墓地顯得格外驚心。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正好投在他身上。他偏了偏身子,想將她看得更清楚些,可還是不行,長明燈的光線從她背後投過來反而讓她的身影更黑暗,他問她:「我命裡的,什麼意思?」

  「就是你心裡的鬼啊,你忘了嗎,我就是那個鬼……」

  他當然沒忘,掙扎著想爬起來,「你……來了?」

  「是的,我來了!」她點點頭,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皓月當空,感覺她像個月光幽靈,一身的寒氣,目光落在他身上讓他頓覺置身雪地般陰冷刺骨,她身上的寒氣何以這麼重,冷得他發抖,他全身都在抖……

  「可以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不能。」

  「你……你到底是誰?」

  「你不記得了嗎?」她蹲下來,伸出手,蒼白纖細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的臉頰,他又是一陣顫抖,她到底是人還是鬼,是人怎麼會有這麼冰冷的溫度,「可我一直記著你,記著你的臉……挺好看的臉,怎麼長著魔鬼一樣的心,我想掏出你的心……」

  說著眼神一變,目光如刀子直割向他的喉嚨,她好像真恨不得自己的目光就是刀子,即刻割斷他的喉嚨。

  「我一直在等你。」他絲毫感覺不到她的殺氣,或者此時此刻他已經完全忽略了她的殺氣,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

  「我也在等你。」她回答。

  「可我還是不知道你是誰……」

  「你命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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