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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高澎的工作室在袁家嶺一個廢棄的學校教室裡,這原是所工廠子弟小學,前年學校隨工廠大部隊遷到了城南,卻又暫時沒錢拆這邊的舊房建新房只好對外出租。租這些教室的大多是外地生意人,用來囤積貨物,偶爾也有包工頭租下給民工住。高澎租的教室在四樓,也是頂樓,從外面看跟其他教室沒區別,進了裡面卻是別有一番洞天。教室其實是兩間打通的,窗戶大都被厚厚的綠色天鵝絨窗簾遮住,教室的兩頭都掛著巨大的森林照片,配上綠色窗簾,感覺置身森林般幽靜神秘。

  外間的教室有沙發茶几,可能是接待客人用的,還配有電腦和工作臺。里間則是攝影室了,漆黑一片,高澎拉開燈,我嚇一跳,門對面牆上掛著的一幅巨照竟是一座掩映在綠林深處的墳墓,墳頭開滿薔薇,那些紅色小花將墳頭罩得嚴嚴實實,像戴了頂花冠般燦爛無比,墓碑像歐式的一扇門。我駭得不行,好奇地走近一看,只見墓碑上刻著「愛女麗莎之墓」,我從未見過有人把墳墓的照片弄在房間裡作裝飾,搞藝術的真是讓人有點摸不著頭腦。

  房間內很整潔,地面鋪著厚厚的地毯,一些攝影器材很有序地擺在牆角的工作臺上,房間靠門這邊有沙發,高澎示意我坐下,自己則去忙準備工作。我坐到沙發上,一抬頭就正看見對面牆上掩映在花叢中的墳墓,感覺怪怪的,倒不是恐怖,而是覺得很詭異神秘,甚至還有點傷感。麗莎,一定是個女孩的名字,她生前一定很喜歡薔薇花,所以死後她的親人才在墳頭種上那麼多的薔薇。

  「你怎麼弄這麼張照片掛著呢?」我終於忍不住要問。

  「這張照片怎麼了?不好看嗎?」高澎正忙著往相機裡裝膠捲,回頭看了眼我,「我覺得挺好啊,墳墓是一個人一生中最清靜的地方,也是最乾淨的地方,每個人最終都是要住到裡面去的,我掛這張照片就是要提醒自己,你終有一天會死,趁著還沒死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吧,及時行樂,就這個意思!」

  工作開始了。高澎是很專業的攝影師,一絲不苟,也很有耐心,他溫和地要我擺各種姿勢,背景正是那幅墳墓照片,滿眼都是鬱鬱蔥蔥的綠色,這讓我感覺很奇特,站在墳墓前拍照還是頭一次呢。

  拍完照兩人坐在地毯上抽煙,高澎忽然說:「知道那是誰的墳墓嗎?」

  「誰的?」我立即來了興趣,這正是我好奇的。

  「我初戀女友的。」高澎把煙灰彈到旁邊的煙灰缸,長長地籲口氣,「死了都十二年了,我幾乎已記不起她的樣子。」

  見我面露驚愕,他揚起臉,眯著眼睛望著那張照片陷入深深的回憶,「她是我初中同學,我們偷偷地好了四年,後來被她家人知道了,她父親是做生意的很有錢,捐了一筆錢給學校要學校開除了我……從此我就一直在社會上混,家裡怕我學壞,就托人讓我在一家照相館裡當學徒,但我和她還是分不開,經常偷偷約會,有一次被抓了,我被她父親的手下狠揍了一頓,躺在床上半個月起不來,她想來看我,卻被父親反鎖在家裡,她就爬窗戶想沿著下水道管子溜下來,結果一腳踩空……死了,死得很慘,頭部先著地的……他父親揚言要殺了我,我父母都很老實,怕得要命,就湊了筆錢把我送出了城,臨走前我就到她墓前拍了這張照片,很多年來我一個人在外面流浪,雖然也混出了點名堂,但我一直就不快樂,我發瘋似地換女朋友,最多的一次是一周內換了三個,越換越虛,換到後來自己都厭了……」

  「高澎……」我拉過他的手,感動得無法言語。

  「考兒,你不覺得我們有很多地方相似嗎,都把愛給了另外一個人,毫無保留地給了對方,人被掏空了。我們需要彼此的安慰,是嗎?」

  我笑了笑,點頭。

  「你好可憐,還沒死就把自己囚禁在墳墓裡。」

  高澎自嘲地笑,「我們都差不多,雖然我們都有掙扎,但始終沖不出自己給自己築的墳墓,除非有一天真的躺進墳墓,否則我們誰也別想解脫。」

  「高澎……」我看著他突然心裡一陣狂跳,一個巨大的冒險念頭沒來由地在我腦子裡蹦了出來。

  「什麼事?」

  「你……敢不敢給我拍人體?」

  晚上回到莫愁居,一進門小四就奔過來,遞給我一個精美的包裝袋。我打開一看,是個手提袋,LV的呢。最新款,雜誌上見過。我頓時笑得合不攏嘴,這包起碼也要五六千元,五六百元的包換個五六千元的,還不錯,挺划算。可是小四接著又遞給我一張信用卡,我就笑不出來了,「是祁叔叔給你的。」小四說。

  我拿著卡就直奔近水樓臺。

  這還是我第一次到他家,一進去,我才真正領會到什麼是實力,鋪天蓋地的豪華不遺餘力地向來訪者昭示著主人的富有。不過祁樹禮好像還比較有品味,他沒把他的家裝飾成暴發戶的樣子,從色彩的搭配到傢俱的擺設,從餐廳比客廳高出兩個階梯的巧妙設計到客廳整面牆的壁畫,祁樹禮的家豪華中透出寧靜和高貴,尤其是那鋪滿整個客廳的米色拉毛地毯,還有沙發對面的歐式壁爐,以及客廳和餐廳之間起間隔作用的玻璃牆,讓我不得不佩服設計者的別具一格,特別是客廳中央旋轉而上的樓梯,沒有採用慣用的鐵藝扶手,而是採用特製的磨花玻璃(跟客廳的玻璃間隔剛好是協調的),連階梯也是玻璃的,托起玻璃階梯和扶手的是雪亮的不銹鋼,暗藏的藍色燈光將整個樓梯照得通亮,宛如一架盤旋而上的天梯,讓人歎為觀止。設計這房子的是天才!但我並不佩服祁樹禮,他無非是拿錢來砸,我相信他沒這能耐設計出這樣的裝修風格。

  「稀客啊,考兒,這可是你第一次來我家。」祁樹禮從「天梯」上走下來,喜悅之情溢於言表。他拉我到沙發上坐下,我的眼睛卻還在東張西望,他得意揚揚地蹺起了二郎腿,說:「怎麼樣,還可以吧?」

  我仰著頭看著客廳的巨大水晶吊燈連連點頭:「行,是不錯。」

  「我設計的,還合你品位吧?」

  我驚得下巴都快磕到地上。他設計的?

  「我喜歡自己設計房子,別人設計得再好也難合我的意,」祁樹禮起身放音樂,是很好聽的輕音樂,然後他又坐回沙發緊挨著我說,「我在美國的房子有這房子的四個大,全是我親手設計裝修的,很漂亮,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你還有這愛好?」我把身子往旁邊移了移,感覺很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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