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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什麼禮物?」他回道。

  「一定讓你驚喜的禮物!」

  「我現在就要!」他比我還迫不及待。

  「明天吧,明天你就會收到這份禮物!」

  我就是這麼告訴他的,儘管他一再追問是什麼禮物,還打電話過來問,但我想把這驚喜留到明天,只一天而已,這「禮物」是跑不掉的,因為這禮物就在我肚子裡,是我們共同締造的呀!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下午,我忙完手頭的工作就興沖沖地去碧潭花園找他,去之前我瞭解了他的動向,他們今天舉行了一個盛大的慶功宴,聽工作室的人說他在酒宴上喝高了,現在正在家休息。

  上了樓,房門緊閉。我沒按門鈴,因為我有鑰匙。進去後發現房間內很安靜,但直覺告訴我裡面有人,我向臥室走去,一步步,很輕,怕吵醒他。我推開門的時候還是猶豫了一下的,我開玩笑地想,裡面該不會有女人吧,但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想法剛閃過門就開了,我就傻了,整個的傻了——

  耿墨池!我深愛的男人,我一生的賭注,竟和一個短髮的女人相擁躺在一起,那女人燒成灰我都認得,是他的助手小林,兩人都蓋著厚厚的被子,頭挨著頭,睡得很沉……如果不是靠著門框,我想我會倒,此情此景,我還能說什麼,可惡的男人,讓我死吧,死在你們面前!!我淚流滿面,叫不出喊不出,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房間內退出來的,整個人都麻木了,就像當年祁樹傑橫屍太平間時的感覺一樣,被人擰斷了脖子般失去了悲傷的力氣。

  我孤魂野鬼似的在樓下轉來轉去,弄得保安都對我起了警惕,我沒理會,繼續轉,轉累了就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悲傷欲絕地瞪著天空,一動不動,我在思考一個問題,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上天要如此懲罰我?太可怕了,這一切太可怕了,我該怎麼辦?誰能告訴我,白考兒該怎麼辦?

  我精神恍惚地來到街頭,還在想同樣的問題,我毫無目的地上了一輛巴士,靠窗坐下後還在想這個問題。我在鋼筋水泥的叢林中穿梭,沒有想出問題的答案,卻想出了下一步該怎麼做。我在東塘下了車,又打車來到湘雅醫院,面無表情地上了手術臺,醫生也是面無表情地問我,想好沒有,現在反悔還來得及。我回答說,做吧,我不後悔。

  手術做到一半的時候我就休克了,子宮大出血!

  耿墨池趕到醫院時簡直氣瘋了,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好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瞳孔裡燃著火,那目光能殺人!但還留有餘地,因為他還不能肯定他跟那孩子有無關係,直指著我的鼻子說:「最好別告訴我你做掉的那個孩子是我的,如果是我的,白考兒,你我就完了!完了!懂嗎?」

  我呆呆地看著他,難以名狀的積鬱和委屈一下湧了上來,尤其想到他和助手小林鴛鴦共枕的情景我就如地震海嘯般完全失控,歇斯底里咆哮起來:「耿墨池,你有什麼資格教訓我,你是誰啊,你給我滾,馬上滾!我不需要你告訴我完了,我們早就完了!誰稀罕跟你在一起啊,除了那個不要臉的小妖精,我就是死一萬次也不屑和你在一起!」

  「你在說什麼呢?你在跟誰說話,我看你是吃錯了藥!」他惡狠狠地瞪著我吼。

  「我是吃錯了藥,我從來就沒正常過,在上海的時候不是你親自把我送到精神病院的嗎?是你讓我瘋掉的,你是劊子手,殺了我也殺了那個孩子!」

  「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他一聽到「孩子」兩個字就格外的受刺激。

  「我不會告訴你!這輩子我都不會告訴你!你滾!滾!!」

  「我看你又要進精神病院了!」他氣得臉色發青,臉上的肌肉突突地跳著,樣子很可怕,「現在我懶得理你,等你出院了我再收拾你!你必須給我一個答案,否則我跟你沒完,你等著!」說完轉身就沖出了病房,門被他摔得山響,整層樓都聽得到。

  我掩面痛哭起來。這不是我要的結果啊!

  老天作證,我是愛他的,儘管事已至此我對他的愛還是始終如一萬劫不復,如果可能,哪怕是立即變成一個鬼魂,我也要奔過去跟他懺悔,告訴他,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沒有機會了,他不會原諒我了,我沒法恨他,此時此刻我居然沒法恨他,我只恨自己,為什麼總要將到手的幸福扔進苦難的深淵,從今往後,我跟他真的就要在漫長淒苦的深淵中度過了……

  一周後我出院了,一個人回到家,感覺家裡冷得像冰窖。如果不是樓下小孩偶爾放的鞭炮聲,我根本就想不起這是在過年。如果不是櫻之來看我,我甚至不知道我還活在這個世上。所以一見到她,我就哭得聲嘶力竭,她想安慰我,卻不知道怎麼安慰,很難過的樣子。櫻之說,前幾天她已經搬到米蘭那去住了,她的嫂子是個厲害角色,她在娘家住得很不開心。張千山也已經在春節前結了婚,奇怪的是,櫻之對此表現得很平靜,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直覺他們的離婚不像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櫻之還帶來一大堆吃的,一邊往廚房去,一邊有些辛酸地說:「反正我也是一個人,你也是一個人,咱姐倆就湊和著過個年吧。」

  一聽這話,我又要哭,她忙說,「別哭,考兒,堅強點,這個世界上誰也救不了咱們,只有自己救自己……」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這樣深奧的話很難想像是出自老實本分的櫻之之口。

  然後她在廚房裡忙開了,沒兩個鐘頭就整出滿滿一桌子的菜,我們開了瓶紅酒,無所顧忌地大吃大喝起來。兩個人都不勝酒力,很快就喝得滿臉通紅,櫻之越醉越悲傷,敲著桌子說:「考兒,你評評理,那個沒良心的把我兒子丟給他老媽後就再也不管了,只顧跟那騷貨逍遙,那騷貨給他生了個丫頭片子,他就當個寶似的,在酒店擺了四十多桌呢,他不是明擺著做給我看的嗎,只可憐毛毛,我去看他,他奶奶居然把我買的東西給扔出來……」

  「他們……為什麼不讓你看毛毛?法律不是規定你有探視權的嗎?」

  「他恨我。」櫻之忽然說。

  「他恨你?為什麼?他做錯了事反倒還恨你,天下哪有這種事?」

  櫻之好像覺得自己說得太多,忙搪塞道:「你不懂的,很多事你不懂的,別說了,都別說了,以後你會明白的,我不會就此甘休,我一定要奪回孩子的撫養權!」

  我本來還想說點什麼,但看她那個樣子,顯然有事不願跟我提,吃完飯就告辭了,說是還要去拜訪一個朋友。我留她住幾天,她推辭了,說是怕米蘭有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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