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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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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車站的時候,天空忽然飄起了零星的雪花,這應該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長沙火車站廣場那座標誌性的老鐘沉悶地叩響著灰暗的天空,我仰望蒼穹,頭腦一片空白,整個世界也是一片混亂和蒼白,刺骨的寒風卷著雪花讓我辨不清前面的方向。事實上,我又什麼時候看清過人生的方向,我走路從不看方向,跌得鼻青臉腫都不吸取教訓,現在好了,跌進萬丈深淵了。 這事我也不敢告訴米蘭,讓她知道了,不曉得會把我罵成什麼樣。我強打精神照常上班,可是很明顯,我無法集中精力,做節目的時候老是出錯。好在老崔並沒有責怪我什麼,只是關心地問我是不是又病了,如果病了就回家休息一陣子再回來上班。但我不敢回家,白天米蘭去上班的時候,一個人守著空蕩蕩的房子會讓我感到無端的恐懼。我怕我又會瘋掉!到了晚上,我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失眠的惡疾這次來勢更加兇猛,比在上海時的情況還嚴重,加上強烈的妊娠反應,我面色萎黃,迅速地消瘦下去。難怪母親察覺出我在撒謊。 米蘭是個人精,也很快察覺出了什麼,我也只得對她搪塞說最近胃病犯了,很難受。米蘭半信半疑,卻也沒再深究,她現在很忙,一天到晚興沖沖的,根本無暇顧及我快崩潰的情緒。我不知道她在忙什麼,但肯定不是在忙工作。我的猜測沒有錯,她還在攻克祁樹禮的城堡,大有不達目的不甘休的勢頭。可是好像進展不大,雖然她把祁樹禮的家底摸得一清二楚,但這位祁先生還是沒有給她任何機會。我感覺他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沒有明確地拒絕她,一直自詡擁有一顆智慧頭腦的米蘭不知道怎麼還沒覺察出這點。也難怪,戀愛中的女人智商通常降到零,最簡單的問題往往都想不轉,冰雪聰明的米蘭無疑也是如此。 那天下班回到家,我跟她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忽然問:「你說,祁樹禮這個人很難對付是吧?」「幹嗎問這個?」「我今天碰到他了,」米蘭眼睛空洞地盯著螢幕,神情好像有點沮喪,「我跟他打招呼,他好像愛理不理的。」 「我說過要你別太認真的!」 我給她潑冷水。我已經不止一次給她潑過冷水,雖然是我把祁樹禮介紹給她的,但當時我只說是「介紹」認識,並沒有表明是要她跟他發展男女關係,而且她自己也應該知道,以祁樹禮的實力什麼樣的女人得不到呢,他會看上一個雖然有幾分姿色但也只有幾分姿色的小記者?我見過祁樹禮的幾個女下屬,清一色的白天鵝,一個比一個高貴優雅……說實話,我很替米蘭捏把汗。 可是米蘭不甘心,她雖然不說,我也看得出來她的內心正在進行激烈的交戰,放棄還是繼續對她而言只是一念之間,就像天堂和地獄,往往也只有一步之遙。 電話響了,正是祁樹禮打來的,說他最近要回美國一趟,臨走前想約我見個面。「很想看看那個湖,你能陪我去嗎?」他問得很小心,生怕我受傷似的。這反而讓我沒法拒絕(他總是這樣,在發出邀請前就切斷了你回絕的路),所以我只好答應。「明天我接你一起去。」他有些意外的欣喜。 我連忙推辭:「不,我自己去就行了。」 「他約你做什麼?」米蘭知道祁樹禮約我有些不悅。 「他說想看那個湖,要我陪他去。」 「想看為什麼不自己去看呢?」米蘭的臉色很陰沉。 「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也拉下臉。 「沒什麼意思,」米蘭別過臉,陰陽怪氣地說,「你小心點就是,這個人很厲害,別到時候被人家盯住了想甩都甩不掉,他可不是耿墨池那麼好對付。」 「他好不好對付我好像比你更清楚,這話應該我來提醒你吧?」 「你……」米蘭瞪著我氣得說不出話。她蹭地一下從沙發上跳起來往臥室沖,重重地摔上門。「別高興太早,誰先死在他手裡還不一定呢!」我聽見她在裡面喊。聲音很惡毒。 我又是一夜沒睡。半夜的時候,下起了大雪,我看著窗外漫天雪花心底一片悲涼,米蘭說得對,誰先死還真不一定,至於死在誰手裡那倒是其次,對我而言,死在耿墨池的手裡的可能性比較大,祁樹禮,我想不出他有什麼理由讓我死。 早上我起來的時候米蘭也起來了,她冷冷地甩給我一句話:「過兩天我就搬回去住,這陣子打擾你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本想說句挽留的話,但我說了句「隨你吧」就出了門。一出門我就後悔昨晚把話說得那麼刺,可我死要面子,心想等過些日子大家都平靜了再去跟她解釋,請她吃頓飯,這麼多年來每有矛盾我都是這麼擺平的。她也是。十幾年的友情呢,豈是一個祁樹禮就能破壞的,對此我很有信心。 因為下雪,火車晚點,等我趕到湖邊的時候,祁樹禮和他的車已在風雪中僵成了一道風景。他就靠在車前,穿了件黑色呢大衣,戴著墨鏡,心事重重地望著平靜的湖水抽煙。我注意到了他的腳下起碼不下十個煙頭。「對不起,火車晚點,我來晚了!」我看著滿地的煙頭有點不好意思。 「沒關係,你能冒雪來這我已經很感激了。」 他看住我,墨鏡下的臉莫名地透著憂傷。 雪依然在下,湖邊一片安詳,沒有行人,沒有喧嘩,只有平靜的湖水寬容地接納著從天而降的漫天雪花,那些雪花輕盈地落下,墜入湖中瞬間即逝。湖面騰起一層白霧,繚繞著,將湖邊的樹溫柔地包圍,那些寂靜的樹迎風而立,含蓄優雅地朝湖面揮舞著白雪皚皚的樹枝,好像在召喚湖中沉睡的幽靈,起來,快起來,下雪了,快來看雪啊……我別過臉,不能控制地顫抖。 「你很冷嗎?」他問。 「還好。」我蒼白地笑。 「對不起,選這麼個天約你出來。」 「沒事,下雪天來湖邊,很美啊。」 「是啊,很美的湖!」他面對著湖迎風而立,突然問了句,「真的是這個湖嗎?怎麼偏偏是這個湖?」 我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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