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九三


  他以為我很冷,扶我到床上躺下,拉過被子緊緊地將我裹住,像裹一個嬰兒。然後輕輕地低下頭,吻我的髮鬢……沒有辦法拒絕,只能任由著他。激情燃燒的夜,我沒有化繭成蝶,反被他的熱烈又裹了一層繭。今生我都沒有辦法擺脫這自縛的繭,而他怎麼還是不明白,這麼多年啊,這麼多年了,我始終屬於那個病得只剩一口氣的男人,一直是他的,哪怕心靈和軀體短暫剝離,也還是他的。

  我將頭埋進被子,感覺像縮進殼的蝸牛。

  夜裡我做了個夢,夢中有嬰兒的哭聲,循聲找去,發現在一片繁花叢中躺著一個赤裸著身子的孩子,粉色的肌膚表明剛剛出生,揮舞著小手小腳哇哇大哭。我遲疑了下,正欲離開,那孩子忽然說話了:「媽媽,別丟下我……」

  我嚇了一跳,心想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怎麼會說話,一定是妖怪變的,趕緊跑。我奪路而逃,那孩子的哭聲卻一直跟在身後,四周也變得越來越黑暗狹窄,等我停下來喘氣時,發現自己竟站在了一個懸崖邊上。正想掉頭往回跑,卻猛然發現孩子就站在我身後,張著小手叫著「媽媽,媽媽」朝我蹣跚而來,我嚇得大叫一聲,腳下一滑,跌進了萬丈深淵……然後我就醒了,滿頭大汗,祁樹禮被我驚醒,問我是不是做了噩夢,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又昏昏入睡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才知道昨夜下了雪。窗外已經有樹梢裹上了一層厚厚的雪絨。隱約還有小孩子在遠處嬉鬧,打雪仗。笑聲清脆悅耳。

  湖邊的雪景是很美的,但我無心欣賞,想起昨夜的夢仍然心有餘悸。在回長沙的車上,我將夢境說給祁樹禮聽,他愣了愣,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我一頭霧水。

  「好事啊,老天有眼,看來這回我是真的修成正果了,哈哈……」他的喜悅溢於言表,像撿了個寶。坐我旁邊的安妮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她的哥哥在發什麼神經。

  「考兒,凡事只要心誠啊,」祁樹禮像是大徹大悟了似的,說,「我想我的誠意感動了老天,終於讓我們祁家有後了。」

  我立即明白過來,有幾秒鐘的失神,孩子?我頓時有些心慌意亂,視線模糊起來,車窗外的景致籠罩在一片水霧中,雖然是冬天,但山野的風光卻很好。輕盈的雪,紛紛揚揚,青山碧水,稻田無邊,隨處可見山坡竹林,恍惚中夢境裡的繁花小徑真實地展現在我面前,這是一種強烈的預感,夢或許會實現?我問自己,如果上天真的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怎麼辦?

  正想著,手機突然刺耳地響了起來,一看號碼,是耿墨池家的電話,我一接聽卻不是他的聲音,是他的保姆打來的,在電話裡語無倫次:「白小姐,快來,出事了……耿老師他……他……」

  「他怎麼了?」

  我的心一下蹦到了嗓子眼。

  「他……他心臟病發作了……」

  我知道,我沒有辦法留住他離去的腳步。

  我不是上帝,我留不住他的腳步。而我曾經失去過那樣多,那樣美好的一切,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再找回。所以,我不敢再奢求什麼,我只要他好好的存在著,只要他讓我知道他還存在著,站在世界的這端,遙望他在另一端,只要知道,就心滿意足了。可是命運始終如一的殘忍,連最後的一分企望都讓我落空。老天把他最後的存在都要奪走。此刻我站在病房外精神恍惚,完全不知道自己還能擁有什麼。

  旁邊,主治醫生畢恭畢敬地在跟祁樹禮說:「祁董事,我們都很盡力,這次能逃過一劫,很大程度上都靠他內心的意志,他並不想死……」

  「廢話!誰願意死啊?你願意嗎?」祁樹禮立即翻了臉,氣勢洶洶地吼道,「我要的不僅僅是你們盡力,我要你們救活他,無論花多大的代價,不惜一切代價!」

  醫生低著頭,戰戰兢兢,想辯解什麼又不敢開口。

  我歎口氣,走過去把手放在祁樹禮的肩上,說:「不要怪醫生,生死有命,豈是人為可以控制的,你的心我瞭解,他也瞭解,我們都瞭解。」

  「不,不,你不瞭解,」祁樹禮連連搖頭,焦急異常,「他必須活下來,只有他活下來,你才能很好地活著,如果我……有什麼事離開,他是唯一可以給你照顧和關愛的人……」

  我沒理會他的意思,終於忍不住哭出聲。

  醫生這時候又說:「請做好最壞的打算吧。」

  我號啕大哭。祁樹禮怎麼勸都勸不住我,他的膽結石看樣子又有發作的跡象,一直捂著胸口,後來可能是疼得太厲害了就一個人回了家,留了兩個人在陪著我。我把他們都趕走了,獨自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流淚到天明。

  第二天上午,耿墨池醒過來了。

  我還是不能去看他,醫生進進出出,在給他做各種檢查。

  他的保姆這時也過來了,問起發病的原因,保姆說,是他太太去鬧的。

  「他太太?米蘭?」

  「是的。」

  「她鬧什麼?」

  保姆搖頭,又說:「不清楚,只聽到他們在爭遺囑什麼的。」

  「沒錯!」祁樹禮剛好走了過來,背著手,神色很冷酷,「米蘭逼耿墨池修改遺囑,她知道耿墨池一個子兒都沒留給她,想搶在他咽氣前扭轉乾坤。」

  我氣得渾身發抖。

  這個女人,怎麼如此貪婪,就算是想要財產,一定要用這麼激烈的方式嗎?自己的丈夫多活一天,她都看不過去嗎?明眼人都知道,耿墨池不是一個守財的人,他不給她錢,只是想維護自己作為丈夫的最後一點尊嚴,因為他左手給她錢,她可能右手就給了她的日本情人中田。沒有廉恥的女人!

  我直奔米蘭下榻的酒店。可是在酒店門口,我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一輛救護車被人群圍著,一個滿臉是血的長髮女子被幾個穿白大褂的人抬進救護車。我的心一緊,擠過去想看個究竟,傷者的臉沒看清,卻看到了她指間的碩大鑽戒,不用問別人,我已經知道她是誰。

  我傻了似的站在人群中,目睹救護車呼嘯而去,感覺不到悲傷或者焦急,只覺得一顆心像灌了鉛般,沉重得就要窒息。

  我怎麼能夠輕鬆得起來?

  開懷大笑嗎?

  我做不到。

  是誰做的呢?

  我不知道。而頗具諷刺性的是,接米蘭去醫院的急救車正是白樹林醫院的,她跟他的丈夫躺在了同一家醫院。我將這事告訴祁樹禮,他表現得很平靜,只淡淡地說了句:「這種女人,不會有好結果。」末了,又補充一句,「別告訴耿墨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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