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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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樹禮的表情有點複雜了,顯然他沒料到耿墨池會放低姿態,他看看我,又看看這個「將死之人」,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我已經不是兩年前的我了,我有什麼能力跟你競爭,而我其實很感激你,第一次在湖邊偷偷地看到她,面色紅潤,那麼有光彩,跟兩年前那個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說著他朝我看,目光飄忽不定,曾經的鬥志、犀利蕩然無存,剛才還是精神煥發的,一下就變得疲憊無神,仿佛是一個跋涉多年的旅人。我眼眶一熱,幾乎掉下淚來。他又把目光轉向祁樹禮,淡淡地說,「你讓她生活得這麼好,我真是很欣慰,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我就沒有牽掛了,我也給不了她什麼,她若跟我在一起,只怕會死在我前面,所以對於你我真是沒話說……」 「我也沒話說,」祁樹禮打斷他,看著他直搖頭,「從內心來說,我很同情你,也佩服你,一個身患重病的人,對愛還這麼執著,千里迢迢追到這兒來,如果我拒絕你的要求,好像顯得我太無情,只怕她也會恨我,但是……」 「但是什麼?」 「我是真的對你不放心,不是不放心你會對她怎麼樣,我相信你的為人,也相信她的人品,你們不會做出讓我難堪的事。但我就是不放心,怕她的心又會死在你身上,我花了兩年時間才讓她健康起來的……」 耿墨池望著我:「考兒,你跟他說吧,你的心會死在我身上嗎?」 「已經死過了。」 「對,已經死過了。」耿墨池把我的回答扔給祁樹禮。他倒是會撿現成的。 祁樹禮的目光在這位「破產」的鋼琴家臉上掃來掃去,沉吟片刻,終於表態:「那好,你可以教她彈琴,不過我可得約法三章。」 「請講,我一定遵照執行。」 「第一,上課時間每天不得超過兩小時,我會叫朱麗亞盯著;第二,除了學琴,不得私自見面,或者外出;第三,除了上課,你不得在我家附近出現……」 我吃驚地張大嘴巴。 「還有嗎?」耿墨池問。 「暫時只有這些,若有其他的,會隨時補充。」 「好,我答應。」 「你能做到嗎?你要知道,你違反其中的任何一條,我就會取消這個協議。」 耿墨池呆呆的,臉上露出笑意,眼底卻氾濫著悲傷。在他眼中,我仿佛看到了一條被雨淋濕的河,水流潺潺,欲語還休,像是飄蕩的無所寄託的亡靈在嗚咽。他還活著,卻讓我看到了他的「亡靈」!心,如一段撕裂的錦,頓時汩汩地湧出鮮血,很多年沒有過的感覺,瞬間襲來。 他卻回避著我的目光,直直地看著祁樹禮,很肯定地點了點頭:「我什麼都答應你,就是要我上你家擦地板我都答應,只要可以每天教她彈琴。」 我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奔湧而出。擦地板!驕傲的耿墨池,不可一世的耿墨池,僅僅是為了每天兩個小時的見面,他竟然低下自己高貴的頭顱,放下自己比命還尊貴的尊嚴,看到他這麼淒慘地掙扎,我受不起,感覺更像遭到毀滅性的打擊。 祁樹禮顯然也受到震動,看看我,又看看他,表情僵硬如一尊斑駁的石像,冷冷地逼出一句話:「為什麼,我想知道為什麼……」 「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堅持自己的尊嚴,沒有時間跟你作無謂的抗爭。我什麼都做不了了,醫生說我最多只能活一年,一年能做什麼,看到她,就是我餘生唯一能做的事。除此以外,我對自己,對人生包括對她,都已經無能為力,記住她的樣子,走的時候不會太孤單,在天堂也不會那麼寂寞。」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出船屋的,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地命令自己堅強,可一到岸邊還是崩潰,因為這時從他的船屋裡傳出的鋼琴聲,分明是電影《西雅圖不眠夜》中的主題曲《當我墜入愛河》,哀哀的琴音仿佛來自天外,像一陣風,在遼闊的湖面上飄蕩,如泣如訴,揉碎清晨的薄霧。我蹲在湖邊捂著臉失聲痛哭。 「還說你的心不會死在他身上,你這個樣子是活著的樣子嗎?」祁樹禮站在旁邊,又氣又恨。我捧著腦袋,朝他擺擺手,「你走,你走,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我怕你死在這兒。」 「那就讓我死在這兒。」 「我真的比他差很多嗎?」 「我不想說,我什麼都不想說,你走,走……」 午餐祁樹禮沒在家吃,出去應酬了。我吃不下,一個人坐在花園裡發呆,明明隔著密密的樹林看不到山坡下的湖邊,可目光一直沒離開過那邊。我知道他不敢上來,我也不敢去看他,只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卻像隔了天涯。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Monica打電話過來,要我去她新搬入的公寓玩,說崔英珠也在那裡。她們是我在西雅圖的朋友,在西雅圖大學認識的,三個人經常在一起瘋。Monica是法國人,去年從西雅圖大學畢業後在一家法資公司當翻譯,崔英珠來自韓國,是學設計的,還在學校繼續攻讀碩士學位。因為性格相投,又對彼此國家的文化感興趣,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快樂。跟著Monica我學了不少法文,日常口語是沒問題的,而英文學了兩年還是半生不熟,我一開口說英文她們就笑,我的英文除了祁樹禮大概很少有人聽得懂。崔英珠則經常給我們做泡菜吃,但她一點也不像傳統感覺上的韓國女人,性格火暴,非常潑辣,動不動就以拳腳說話。三個人中屬Monica最優雅,又會打扮,女人味十足,每次從法國回來就給我們帶香水,在她的影響下我和崔英珠都喜歡用香水。而我隔三差五地就托人從中國帶小禮物來送給她們,也很得她們的歡心。 Monica新搬入的公寓就在議會山大街,跟我那兒隔得不遠,不用坐車,步行半個小時就可以到。我一進門,她們就抱著我又親又吻的,英珠更是掐住我的脖子將我頂到牆壁上,質問我為什麼幾次都放她鴿子。我的天,不是說韓國女人溫柔賢慧嗎?怎麼我遇到的就跟個母夜叉似的。我見她掐我的脖子,索性一腳踢過去,因為進房間前已經脫了鞋,我的殺傷力不大,她一把將我攔腰抱起放倒在地,兩個人在木地板上「打」了起來。自從認識這個死丫頭,我受其影響已經有了嚴重的暴力傾向,兩個人經常說不了幾句話就「動手動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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