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如果可以這樣愛·續 | 上頁 下頁


  但是他並不知道,我學的根本不是什麼美國地理,美國幾畝田幾塊地關我什麼事,那只不過是我的幌子,我真正學的是鋼琴!位於西雅圖市中心的太空針旁邊的Experience
Music Project(音樂體驗館),就是我學琴的地方。太空針其實是座觀光塔,是市內最高建築,一直是西雅圖的標誌,遠遠看去,針形的塔頂高聳入雲,整個設計頗有點撥開雲霧見青天的感覺,因為有點恐高,我沒上去過。而音樂體驗館的功能則很多,集科技、藝術、教育為一體,由Frank Gerry(法蘭克·蓋瑞)設計,建築外表由三千枚不銹鋼片和鋁片組成,再結合明亮的色彩,很好地展示出音樂的力度與流動之美。每天我都會先去郊區的西雅圖大學報個到,一般都是祁樹禮開車送我去,他的車一走,我就馬上再坐巴士繞到體驗館,最多不會超過二十分鐘,方便得很。

  其實祁樹禮若知道我學琴並不會反對,但不知為什麼,我很怕他知道,潛意識裡,也不想讓他知道。是的,我現在跟他生活在一起,對他完全是敞開的,接受陌生的生活,接受命運的安排,也接受他的愛,但是在內心最隱蔽的角落,總留著一架琴,今生是沒有指望做那個人高山流水的知音了,但我需要一種力量來讓自己平靜,慢慢地讓自己沉睡,忘記很多事,忘記那個人,讓自己的心真的變成一座墳,埋葬了過去,我才能完好無損地活在現在。

  體驗館的鋼琴教室裡的學生流動性很大,今天來的還不到十人,說不定明天就滿員了。學琴的大多是女性,年齡層次跨度很大,從幾歲、十幾歲的女孩到六七十歲的老太太都有。我是少有的東方人面孔。老師是個四十多歲的德國太太,胖胖的,一頭褐色鬈髮,笑起來特別親切,我們都叫她勞倫太太。她非常可愛,性格活潑,一點也不像四十多歲的女人,跟學生相處得像朋友一樣。上課的時候,就像三毛寫的那樣,上著上著,她會突然發現某個人的項鍊很好看,就馬上停止演奏教課,要那個學生摘下項鍊讓她看,大家也都會圍上去鑒賞,熱烈討論,話題越扯越遠,直到下課。有一次上課時勞倫太太不知怎麼瞄到了我穿的毛線背心,馬上要我過去給她看,問我是在哪買的,我說是國內的媽媽織好寄過來的。她立即興奮起來,連說中國媽媽真好,會織毛衣,其他的學生也都圍過來講起自己的媽媽,這樣,一節課很快就過去了。

  我在這裡是為了學琴,但能認識這麼多朋友真的很開心,勞倫太太雖然上課經常跑題,但她的鋼琴真的彈得超級棒,至少在我眼裡是大師級別了。她彈起琴來非常沉醉,晃著腦袋,閉著眼睛,手指如飛,真正的人琴合一。她喜歡彈快節奏的曲子,熱烈奔放,其他的學生也受她的影響,彈得都很激情,音樂一響起,教室裡經常是奔騰的海洋,只有我安靜地坐在角落裡,置身音樂之中,也置身音樂之外。我喜歡舒緩深情的曲子,可能是東方人比較含蓄的個性所致吧。勞倫太太發現了我的沉默,那天就親自把我點了出來,要我當著大家的面演奏一首曲子,她鼓勵我說:「來,寶貝,彈給我們聽聽,想彈什麼都可以,好嗎?」

  我推辭不過,就坐到鋼琴前開始演奏,我想也沒想,直接演奏,過門一彈完我才知道自己彈的竟是《愛》的主題曲,心一下就跌進一條黑暗的隧道,琴聲帶我穿過這條隧道,又回到了那個曾經很熟悉的星球,那裡有我的故土和親人,那裡有我死去的愛情,婉轉纏綿,聲聲哀切……是前世的迴響嗎?還是今生的呼喚?那個人,那架琴,還在地球的另一邊等著我嗎?我知道今生是沒有可能再見到他了,他現在在地球的哪一個角落呢?穿越這時空的距離,他若聽到我的琴聲,會記起我們失落的愛情碎片嗎?

  墨池……

  我在心裡喊著他的名字,刹那間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最後一個琴音落定,同學的掌聲是什麼時候響起來的,我完全聽不到。「哦,寶貝,親愛的,你彈得真好,」勞倫太太過來擁抱我,「什麼曲子,如此動人,我從沒有聽過,親愛的,是誰寫的這首曲子?」

  「在中國有一個優秀的作曲家,他和她的太太一起創作並演奏了這個《愛》的系列曲,後來他的太太去世了,他就一個人孤獨地延續這美麗的音樂童話,他自己又為這個系列曲寫了很多曲子。他本來可以寫出更多的曲子,可是他病了,治不好,可能現在還活著,也可能已經死去,但他的音樂卻在每一個喜歡他的人心中流傳,現在還在流傳……」

  這是我用英文跟大家講述的一個中國音樂家的故事,還沒講完,有幾個學生就哭了起來,抱住我,其他的學生也過來擁抱在一起,勞倫太太拉開她們,握著我的手說:「親愛的,這個系列曲我聽說過,在中國是有一個很了不起的音樂家,你肯定是認識他的吧,他的曲子都是由他自己演奏的嗎?」

  「是的,都是他自己演奏的。」

  勞倫太太臉上充滿欽佩和嚮往,「哦,上帝,真希望可以見到他,聽他彈琴,上帝保佑他……」

  回家的路上,我一路也在念著「上帝保佑他」,其實我每天都在念,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安然無恙,如果有上帝,會保佑他的吧?上帝無處不在,可是上帝又在哪兒呢?

  我通常都是在路邊的露天咖啡座喝過咖啡才進家門的,因為實在是經不住那濃香的誘惑,品著咖啡,看著過往的人群,慢慢享受這座城市獨有的寧靜與和諧的美。西雅圖因為受海洋性氣候的影響,一年四季多雨,這裡只有兩種顏色:晴天的翡翠綠,陰雨天的灰白。兩種我都喜歡,選個舒服的姿勢放鬆地坐著,可以細緻地感受西雅圖含蓄內斂的顏色,也可以想像,上帝究竟在哪兒呢?

  時候差不多了,我才慢悠悠地回家。

  一進客廳,祁樹禮就遠遠地沖我笑,快步走過來給我一個擁抱,一個親吻,這是他跟我見面和分別時必有的功課。也許是看順眼了的緣故,我覺得他其實蠻帥的,戴了副眼鏡顯得很斯文儒雅,尤其是身材保持得很好,沒有中年男人特有的肚腩,穿家居服時會讓人覺得很溫暖,若換上西服,還真是英俊筆挺。

  「今天學了什麼?累不累?」

  他牽我到沙發上坐好,摟著我,將頭挨著我的頭,「幹嗎這麼辛苦地跑來跑去,不讓我去接你呢?」

  「走一走,鍛煉身體嘛,老坐著不動會變成亨利太太的。」

  亨利太太是我們隔壁的鄰居,很胖,有多胖呢,一張單人的沙發幾乎容不下她的大屁股,每次來我們家只能坐雙人沙發。他們一家都很胖,她丈夫也是個大胖子,肚子大得可以裝下三胞胎。這家人跟我們住得最近,也走得最近,就像一家人,花園連著花園,陽臺挨著陽臺,站在臥室陽臺上就可以跟他們拉家常,我們兩家還經常一起開遊艇出去玩。只是半個月前他們搬到休斯頓去了,他兒子在那裡成了家,媳婦有了寶寶,他們要過去照顧兒媳。

  「他們的房子一直空著嗎?」我問祁樹禮。

  「應該不會吧,聽說要租出去。」

  「這麼大的房子,誰租得起?」

  「瞧你說的,美國是什麼地方,有人買得起也會有人租得起,」祁樹禮剝了一個葡萄塞到我嘴裡,「要不我們把它買下來吧,連成一片多好……」

  「神經,要這麼多房子幹嗎,我們現在住的這房子就大得嚇人。」

  我說的是實話,我們的房子有四層呢,僅三樓的臥室就有一百多平方米,晚上一個人住還真會害怕。祁樹禮卻有另外的打算,他旁敲側擊地說:「其實也不是你說的那樣,如果房子裡多幾個孩子,多大的房子都不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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