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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孩子是幾天前出院的,因為醫生交代要密切觀察,稍有不妥就必須隨時進院,不得已,連波只得將楊霞和孩子接到家裡暫住,由於只有一張床,他睡沙發,把床讓給了楊霞和孩子。可實際上他只在家裡睡過一夜,白天他都在上班,晚上借住在同事的宿舍,剛好同事出差了,宿舍空著。有時候買東西送回來,他跟楊霞根本沒話說,不僅僅是尷尬,更是一種煎熬,他心裡亂極了,亂刀無法再這麼短的時間內理出頭緒。

  可是現在,不能面對也必須要面對了,拖不下去了。

  「阿霞,你的心思我懂,我也知道我對不起你對不起這個孩子,但我已經結婚了,請你體諒我的難處……而且你穿她的衣服也不是她,你明不明白?因為我愛的是她,非常非常愛,這種感情我不知道怎麼跟你形容,我知道我說這些話會傷害你,可是我沒有辦法,她是我的妻子,這輩子我就是來給她還債的,阿霞,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連波一次作為攤牌的開頭,表情再平淡不過,可心底卻難過的不行。他真不知道自己做人怎麼這麼失敗,明明誰都不想傷害,卻偏偏傷害了所有的人。

  連波說:「既然是我犯下的罪過,就該我來承擔責任,孩子我會撫養,這不僅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但是我跟你之間,沒有可能,至少這輩子是沒可能。我記得我答應過你,如果有下輩子,我如果我們還能相遇,我一定會像愛朝夕那樣好好愛你,好好彌補對你的虧欠,但是這輩子一絲一毫的可能都沒有了,任誰都改變不了我愛她的心,所以請你不要再對我抱有幻想,你還年輕,以後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不管你請不情願你都得面對現實。我聽說當初你懷上孩子,老楊要你打掉,是你堅持要生下來,鬧得很凶……當然,孩子是無辜的,畢竟是我的骨肉,我現在看著他也還是很欣慰的,只是阿霞,你逼得我……我沒法面對你,算了,這些都不說了,你放心我不會將你丟下不管,我另外給你安排個住處,寶寶可以放到我這裡,我請保姆照顧,也可以你帶著,自己照顧,你想帶多久都可以,只是我沒辦法跟你一起生活,不管我跟我妻子之間最後是個設麼結果,我都沒法跟你在一起,這一點請你無論如何要聽進去,明白嗎?」

  楊霞這個時候已經躬著身子哭作一團,「對不起,我沒想要這樣……」

  連波低垂著頭,自責讓他根本沒有勇氣抬頭看她哭泣的樣子,聲音發顫:「阿霞,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同時傷害了你跟朝夕,我才是罪大惡極,我知道老天肯定會懲罰我,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我明明這麼愛她,為什麼會走到這個地步……」他捂住臉,情緒又開始變得激動,「阿霞,你說我該怎麼辦,難道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我不想離婚,我死都不想,我天天晚上做惡夢,夢見她離開了我,我在夢裡喊破了喉嚨,她都不肯回頭……」

  接下來一連數天的拉鋸戰,連波還是拒絕離婚,朝夕立即提請了法律訴訟,要求法院判離。眼見事情鬧到這步田地,樊疏桐看不下去了,請蔡四平出面,讓蔡四平以律師的身份去跟連波談離婚,簽字的時間和地點都是蔡四平安排的,連波被迫接受。

  「不可以,朝夕!」簽字時,連波突然抓住朝夕的手,不讓她簽字,他自知身陷絕境四面楚歌,但仍在做著最後的努力,眼睛似兩把鐵鉤,似垂死的人那樣抓住生的希望,「我們,我們可以不走到這一步步的,朝夕,你再考慮考慮好不好?」

  然而,無論連波怎樣哀求,朝夕仍然決絕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連波捂著臉,刹那有淚洶湧的用處,他顫動著灰白的嘴唇,哆哆嗦嗦,終於失聲痛哭。朝夕看都不朝他看,跟陪同她一起來的寶芝起身徑直離開了,她輕輕來開門,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張門,被拉開又自動彈上,徹底隔絕了她跟這個男人的一切關聯。

  據蔡四平後來說,連波在那裡捱了很久,一直在流淚,就是不願簽字。後來天都黑了,蔡四平也不勸他,陪他在辦公室坐著,聽他自顧自地絮叨。從他年少時期跟朝夕的相識,再到後來的離別,重逢,然後結婚,一點一滴,那些散落在往事中的芬芳記憶,在他的神情訴說下重又變得鮮活起來……目光漸漸從辦公室消退,蔡四平打開燈,繼續聽他訴說,蔡四平知道,這種情況下怎麼勸慰他都毫無意義了,跟他說什麼都像是對牛彈琴,他連基本的人類表情都錯亂了,一會兒發呆一會兒笑,蔡四平越試圖說服他,他離題越遠。

  「夫妻是有緣分的,你們的緣分盡了,連波。」蔡四平最後說。

  當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連波終於停止了絮叨,變得無聲無息了。他呆坐在椅子上,臉龐毫無生氣,眼睛,亦是死的。

  「我簽字了,她就自由了是吧?」連波望著蔡四平,那表情就像是做夢一樣。事已至此,他知道他挽回不了什麼了,哪怕是他即可肝腦塗地地死在這裡,她也不會再多看他一眼了。他和她完了。

  蔡四平「嗯」了一聲,如實相告:「是的,簽了字,你們就脫離了婚姻關係,你也自由了,不僅僅是她。」

  過了很久,連波才低聲說:「可我還愛她。」他咽口唾沫,聲音嘶啞得仿佛破了的通絡,「好,我簽字,給她自由,只是她會後悔的,我那麼愛她……」他抖抖地拿起眼前的筆,一筆一劃,機械的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自己的名字。連波從小就有練書法,寫得一手好字,可是他當時簽下的名字歪扭得根本無法辨認,還好有摁手印,不然法律上只怕不會承認他簽的這份協議書。

  「我這輩子都不會結婚,太殘忍了。」蔡四平將連波簽字的清醒告訴樊疏桐時說,「我從來沒見過那麼可憐的人,真的,沒法形容。」

  這時候是在唐三的病房,樊疏桐和寇海,還有黑皮,細毛都在。

  樊疏桐說:「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可我看得出來,他是愛朝夕的。」蔡四平仍只是搖頭,唏噓不已,當律師這麼多年,早練就了鐵石心腸,還真沒像現在這般於心不忍。

  寇海在旁邊歎了口氣:「可惜了,他們挺好的一對。」

  「還是我這個樣子最好,了無牽掛。」唐三躺在病床上,除了臉色有些蒼白,精神倒是很不錯,「就是他媽的,我還沒玩夠,閻王老子就要收我走。」

  黑皮道:「不是說還可以做手術的嘛,你死不了的,唐三,我找胡瞎子算過,永安園沒你的地兒,你暫時躺不進去。」

  「兄弟,我要死了我能躺永安園嗎?我肯定是回八寶山了。」唐三自嘲地笑,「我爹媽都不會把我埋在這裡的。」

  樊疏桐皺著眉頭打量他:「我看你一點也不像要死的樣子啊,要死的人都會上相的,我看人很准。」

  「那你看我呢?」寇海笑嘻嘻地湊過臉來。

  樊疏桐沒好氣地罵過去:「你離死不遠了!」

  「曖,你幹嘛這麼咒我,像話嘛你!」寇海瞪視著他,「告訴你,我要死了,做鬼都會纏著你!都怪你,要不是你傷我妹妹的心,她能發瘋嫁給黎偉民嗎?原來你是有預謀的啊,你算好了朝夕會跟連波離婚的對不?丫就等著趁虛而入了吧,忒不地道了你,打自己弟媳的主意。」

  樊疏桐的目光錐子似的紮過去,「你再說一遍。」

  黑皮就站在寇海邊上,踢了他一腳,連忙打圓場:「開玩笑開玩笑啊,這個夫妻嘛,有合就有散,很正常,不關士林的事。」

  「錯,當然關我的事,律師都是我請的,我還就是巴望著他們散夥!」樊疏桐冷笑,「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當初讓步,就算我娶不了朝夕,我也不該讓連波娶她,他娶了朝夕又不珍惜,如果不是看在手足情分上,現在躺進永安園的就是他!」

  蔡四平皺起眉頭:「算了吧,士林,連波已經這樣了,到底是兄弟一場,不要說這樣的話,這樣不好。」

  一直沒搭腔的細毛發話了:「是啊,他們夫妻間的事你就不要摻和了,老實說夫妻是有緣分的,即使現在連波跟朝夕離了婚,但你跟朝夕有沒有夫妻緣分現在還不能下結論,這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至於連波,你還是不能撇下不管的,他也不想弄成這個樣子,坦白說我挺同情他的,是男人誰沒玩過,我們年輕那會兒不也胡作非為過嘛,可連波就倒楣了,玩了一次就引火上身,是很值得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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