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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清晨的陽光透過樹葉漏在園子裡,有些薄薄的霧籠罩在林間,公館牆上的爬山虎葉子已經黃了,而庭院中的茉莉葉子仿佛糅進了翡翠,綠得發亮,綠得要滲出水。非常奇怪,一夜之間那些碧綠的葉子間竟然綻開了零星的小白花,起風了,陣陣清淡清冽的芬芳彌漫在園間,那些皎潔的小白花迎風搖曳,靜靜地傾吐芬芳。仿佛在憑弔著誰,一朵一朵地綻開,綻開……

  「要不要上樓去?」

  「就在這等吧,他還能跑了不成?」

  「我們已經包圍了整座公館,他跑不了的。」

  話音剛落,樓上屋內傳來撕心裂肺的慘叫:「林希——」

  數小時後,中毒身亡的林希被推入醫院太平間。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嘴唇烏紫,身體也已僵硬。下午屍檢報告就出來了,林希是服用劇毒藥物身亡的,死亡時間為淩晨。

  當天晚上,下雨了,雨下得不大,沙沙地敲著窗子。一下雨,就覺得秋天的確是來了,涼意一點一點,滲到人的心裡去。

  林家大宅空寂如墳墓。林仕延有吩咐,晚上所有房間的燈都得開著,客廳、餐廳、樓上臥室、書房,皆是通亮。連花園的雕花路燈都亮著,照得園子裡雨霧朦朧,滿地都是枯敗的落葉,只有滿庭茉莉依然青翠,非常奇怪的一天,早上那些零星開了的茉莉,還沒到晚上就凋零了。主要是氣候太反常,連日來的和煦陽光宛如小陽春,茉莉竟然開花了,可是下午突然降溫,茉莉受不了凍,不過幾個時辰花朵就蔫了,再經雨水一淋,滿地都是凋零的花瓣。

  林仕延坐在落地窗邊,膝蓋上搭著毛毯,一動不動,就那麼望著滿園茉莉,已經大半天了,誰叫他都沒反應。

  客廳華麗的水晶吊燈將屋子裡照得亮如白晝,除了牆角的那座古董西洋自鳴鐘發出的哢嚓聲,還有窗外簌簌的雨聲,整間屋子裡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響。燈光照不到的暗影中,已經作古的林伯翰的畫像依然靜靜地懸掛在牆上,目光依舊威嚴,只是眉頭緊蹙,仿佛他也在為幾代榮華的沒落而傷感。

  傍晚的時候,有員警上門來,將林希的死亡報告呈給林仕延,同時還有一份從林希身上搜出來的遺書,正是寫給林仕延的。

  *

  父親大人:

  抱歉,我還這麼無恥地叫您「父親」,不過已經是最後一次了,看在多年的父子情分上,您就容我再這麼叫您一次吧。很遺憾,我比您先進棺材,我輸了,您是不是該慶倖?

  為什麼走到這個地步?我常常在想這個問題。是您的冷酷,還是我的無情,抑或是我們都太自以為是,總認為自己是對的,然後就一路錯下去?但是我還是要向您懺悔,現在追究誰對誰錯都沒有意義了,因為我們都已經錯了,錯得離譜。知道我要向您懺悔什麼嗎?不是懺悔我研製違禁藥物,也不是懺悔我對Sam做了什麼,我做過很多荒唐的事,懺悔都懺悔不過來,但唯有一件事,是我至今都無法原諒自己的。跟大哥林然有關。

  我知道我本不該在這個時候揭您的傷疤,但是如果我不說出來,這個秘密就要被我帶進墳墓了,我怕自己在墳墓中輾轉難眠,那樣的感覺太難受。今生我已經受夠了這樣的折磨,我想安安靜靜地入睡,就像初生的嬰兒,無牽無掛地入睡。那麼現在,請您睜大眼睛,看清我寫的每一個字——大哥是被我間接殺死的!別激動,請聽我先把話說完,說完您怎麼詛咒我都可以,反正我已經入了十八層地獄,永世都不求超生了。

  還記得當年林然和舒秦鬧離婚的事嗎?林然當時鐵了心要離,舒秦使出渾身解數也挽回不了他們的婚姻,最後終於絕望。人一旦被逼急,什麼事情都會做得出來。我那時候不理解舒秦的瘋狂,但是現在,我理解了。那天舒秦來找我,問我什麼樣的藥可以一吃就死。我說是氰化鉀,劇毒,服藥就致命。她說可不可以給她一點。我當時嚇壞了,問她要這藥幹什麼,千萬別想不開。舒秦說,如果能想開她早就想開了,她就是想不開。我還是勸她,結果她說:「我想解脫,同時也幫你解決掉麻煩。」我問她是什麼意思,她說:「難道你不知道嗎?爸爸將會把所有的遺產都給林然繼承,他一分錢都不會留給你,誰讓你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呢?」

  我當時很震驚,也很生氣,罵她胡說八道。她說她也是聽來的,至於從哪裡聽的,她沒有說。我當然不肯給她藥,她就一直糾纏我,因為她知道我在醫院,只有通過我她才能搞到氰化鉀。直到我出國深造前夕,父親大人您還記得嗎,您給我舉辦一個盛大的歡送Party,我很感動,結果就是在那天晚上,我偷聽到了您和伯伯在書房裡的談話,於是我什麼都知道了,舒秦說的原來是真的!不久,舒秦又來找我,說她已經答應了跟林然離婚,她不想活了。這次我沒有勸她,只說我沒有那種藥,那天她剛好感冒了,她說就給她點感冒藥吧。我想了下,要她第二天再來。第二天她來了,我非常鎮定地給了她「感冒藥」,什麼也沒多說。她也什麼都沒問,拿著藥就走了。

  一直到現在,我仍很難形容當時到底是出於什麼心態給她藥的。我知道那藥會要人的命,但到底是要誰的命,我並不敢深想。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安慰自己,我當初的本意是希望舒秦解脫,看她那麼痛苦地活著,死也許是種解脫。但我沒有想到她會把藥給林然吃……我是真的沒有想到嗎?不,不,我不是想不到,而是不去想而已。哥哥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正好我值班,我參與了搶救,看著他的身體漸漸變冷,而我無能為力,我從未如此恐懼和絕望過。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從羊變成狼的,父親大人,您一定想不到吧?我完全可以想像,如果我此刻就站在您面前,您手裡有一把槍,您一定想都不想就會射殺我。

  可是我提醒您,在射殺我後,您最好再給自己補一槍。因為這都是您造的孽,如果不是您把我踩在腳下這麼多年,我也不會被逼到這一步。您那麼愛林然,那麼那麼地愛,那愛是我這輩子都希冀不到的,我如何能不恨?既然您那麼愛他,那我就奪去你的愛吧,我也要讓您嘗嘗失去至愛的滋味。因為從我四歲開始,我就失去了您的愛,在您眼裡我就是個跟您沒有血緣關係的野種,我有多痛,我就要將這痛百倍千倍地還給你!

  哦,說到血緣,我又要告訴您另一個真相了。不知道您的心臟能不能承受,我真是很替您擔心。那個真相就附在信後面的鑒定報告上。您一定要挺住。

  Bye,父親大人,我考慮了很久,最終還是選擇以林然死的方式向這個世界告別,我知道您不會難過,誰讓你一直覺得我是多餘的呢?我們好歹父子一場,我已經向您懺悔完了,接下來就輪到您懺悔了吧。不知道您的餘生還有多久,希望您長壽點,這樣可以懺悔得久點,為來生減輕點罪孽。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Sam,他的病情讓我很憂心,那天我去山莊其實是想去醫治他的,結果被舒曼拒絕。連舒曼都不信任我了,也難怪您嘲笑我。至於婉清和我的女兒愛愛,我想您看了後面的鑒定書後,您不會虧待她們的,我很放心。

  就此一別,希望我們來生不要再遇見。

  下地獄,也不要再遇見。

  林希10月26日於深夜

  *

  附在遺書後面的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被鑒定人正是林希和林仕延。鑒定的結果是:親子相似度為99.9998%。

  換句話說,林希是林仕延的親生子!

  原來,數月前林希抽取了自己的血液,又趁林仕延在仁愛醫院檢查身體時,指使護士提取了他的血液樣本,然後林希將這兩份血液樣本送到北京最權威的鑒定機構,秘密鑒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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