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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我問你他是誰?!」葉冠語猛地提高聲音,那聲音仿佛呼嘯的狂風,讓整間屋子都在顫抖,卷起飛揚的塵土。

  劉燕像是被嚇著,顫顫巍巍地縮著身子,瞪著一雙乾涸的雙眼看著葉冠語,聲音渾濁不清:「是,是林維……」

  葉冠語的身子明顯地搖晃了一下,林維……怎麼會是他,給杜長風做無罪辯護的,不就是他嗎?他猛然想起歐陽昭給他看過的一份卷宗,林維和劉燕的私情他早就知道的,當時他還以這份卷宗威逼過林維交出林氏12%的股權,他該想到的啊,呂總管告訴他生母就是劉燕時,他就應該想到生父是林維,是他想不到,還是不敢去想?

  耳畔仿佛有轟隆的雷聲滾過,血海深仇,兜了一大圈,竟然以如此慘烈的方式「重逢」,即便天人永隔,但仇恨已深植他的心,他恨那人勝過恨杜長風,因為杜長風那時候畢竟年少,失手殺人,很多事情都是他的家人在背後操控的,而林維就是那場荒誕官司的策劃人。葉冠語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林維在法庭上信口雌黃時的從容鎮定,枉他一直叫他「林伯伯」,出了法庭,他問林維怎麼能這樣,林維沒有給他答案,只留給他一個冰冷的背影。現在,葉冠語仍想問,問天,問地,問命運,也問已經入土的林維,怎麼可以這樣,怎麼能夠這樣?!

  「你父親也想了你……三十多年……」劉燕乾涸的眼中湧出滾滾的淚水,搖晃著站起來,大約是身體過於虛弱,幾乎走不穩。

  她蹣跚著往前走,葉冠語就往後退,母子相逢,竟成了他此生最殘酷的打擊,他無法面對,他不能接受,他只能後退……

  「孩子,讓媽媽抱抱你啊——」

  劉燕張開雙臂,真絲的衣衫裡露出皮包骨的手臂,指關節突兀地暴起,仿佛乾柴一樣,顫抖著伸向葉冠語。她滿頭白髮,雙淚長流,抽泣著:「孩子,你是我的孩子,為什麼不肯讓媽媽靠近……我知道你恨林家,我也恨林家啊,我這一生的青春和愛情都埋在了林家,現在一口氣沒咽,就是想看看你,讓我真實地觸摸到你,我好怕這是夢,一醒來就什麼都沒有了……」

  葉冠語冷冷地看著她:「你只是生了我而已。」

  「對,我只是生了你,一天也沒有養過你,我沒有資格稱作你的母親,可是孩子,很多事情不是媽媽可以扭轉的,人怎麼拗得過命啊……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林然去得早,林希又這個樣子……我真願自己沒有生他,可是有什麼辦法,是我把你們帶到這世上來的……」

  一句話觸動了葉冠語,劉燕是他的母親,那林希……豈不是他同母異父的兄弟?上帝!

  葉冠語徹底被擊垮,連呼吸都仿佛牽著痛,他搖頭,只是搖頭,終於有淚自眼角滲出:「這不是真的,不,不,這不是真的……」

  劉燕站在他兩尺之外,哭得哀絕淒厲:「林希是你的弟弟,冠語,他是你的弟弟!我知道他犯下的罪天理難容,可是冠語,他是你弟弟啊——你放過他吧,媽媽拿這條命來換他的命,好不好?你們都是我的孩子,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要看到你們自相殘殺,不,冠語,不可以的……」

  「我沒有這樣的弟弟!」葉冠語咆哮著,額上青筋突突地跳,他揮舞著雙手退向門口,「我沒有這樣的弟弟——你求我也沒用,他是我們葉家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會原諒他!就是傾家蕩產,我也要將他送去刑場——」說著就要轉身出門。

  劉燕撲過去,結果步子太快,跌倒在地。她一把抱住葉冠語的腿,死死地抱著:「冠語,他是你弟弟啊,你不可以傷他——媽媽求你了,我死了,他就是你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唯一有血緣的親人啊,你明不明白——」

  葉冠語大口喘著氣,一狠心拔出了腿,飛快地狂奔下樓。差點和正欲上樓的四嫂撞個正著,四嫂是聽到哭聲上去看究竟的。呂總管在門口見葉冠語下來,連忙迎上來,葉冠語沒有理會他,大步走出去。

  「總裁。」呂總管忙跟了出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踩過瓦礫塵土,直奔路口的賓士房車。早有隨從為他拉開車門,前腳,也就是前腳剛抬起,葉冠語猛聽到身後一聲大喊「夫人——」,接著是一聲悶響,像是什麼重物摔在了地上。

  呂總管先回過頭,嚇得往後一縮。

  葉冠語仿佛背後中一了劍,瞬間穿刺入心,他依舊保持著前腳踏上車門的姿勢,後腳跟踮起,身子半弓著,一動不動。他很想轉過頭,可是渾身上下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

  「不好了,有人跳樓啦!」

  一片嘈雜,四面八方的人湧向那邊。

  而葉冠語拼盡全身的力氣,緩緩直起身子,雙手撐著車頂邊沿,埋下頭:「送她去醫院。」半晌他才說了這麼一句。

  「是,總裁。」呂總管飛快地跑開了。

  葉冠語始終沒有回頭看,他木然地坐進車內,閉上眼睛,就像傷勢過重奄奄一息的垂死者,呼出一口氣,就不知道下一口氣還接不接得上來。臉上濕濕的,他伸手拭了拭,視線一片模糊,卻再也拭不去……

  組曲四:殺戮

  杜長風的情況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跟正常人沒有區別,發狂的時候,連舒曼都不認得。舒隸每天都來山莊給他看病,雖然他並不是精神科的醫生,但很關注杜長風的病情,還交代舒曼:「不准林希接近他半步!他開的任何藥都不要給他吃!」

  舒曼開始不知情,問為什麼,舒隸這才將林希可能給杜長風服用了不明藥物的事情告訴了她。舒曼當時連連搖頭,眼淚刷的一下就流出來了:「不,這不可能,他們是兄弟!哥,你肯定弄錯了……」

  舒隸說:「是兄弟又怎樣?如果杜長風偽裝精神病人的事翻案,林希就必須承擔刑事責任,因為人是他殺的。」

  舒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她斷不能接受林希對自己兄弟下手的事實。林希待人一向誠懇,對誰都是溫和體貼,文質彬彬,他怎麼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但事實勝於雄辯,杜長風在停藥一段時間後,精神狀況明顯好轉,雖然仍時有情緒失控,但已經不似先前那樣有自殘的舉止,也就是吼叫兩聲,摔摔東西。舒隸說,他現在正在鑒定藥物的成分,已經接近尾聲,一旦將成分分析出來,就可以對症下藥開出相應的藥方,緩解杜長風對那種不明藥物的依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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