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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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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杜長風顫抖地吸了一口煙,佯裝鎮定地笑了笑,「不就是不能生嘛,我本來就不喜歡小孩,何況我想多享受些二人世界,要什麼小孩。」 林希無心地說了句:「也是,大不了領養就是。」 一說到領養,他就不敢吭聲了,意識到自己不該扯到這上面來。果然,杜長風的表情有些僵硬:「我就是一輩子孤老,也不會領養。」 「對不起,哥。」林希心裡一陣發虛。 「為什麼說對不起,你又沒做錯什麼。」杜長風是背對著光的,臉上漆黑一片,看不出什麼表情,「下個禮拜開庭,你……準備得怎樣了?」 「聽天由命唄,還能怎樣。」林希低著頭,胸口劇烈起伏著,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顫聲說,「哥,其實你什麼都知道吧?」 「知道什麼?」 「當年……捅進葉冠青心臟的那一刀是……是我捅的,你都知道,一直就知道,只是你不肯說……」 杜長風打斷他:「我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別問我。」 「哥!你讓我把話說完!」 「還有什麼好說的!」杜長風突然提高嗓音,轉過臉瞪著林希,「這是我的傷,你一定要揭開嗎?是不是你捅的,人都死了,埋在那邊化成了土——」他指著遠處的公墓,吼叫起來,「你現在跟我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反正我是個『瘋子』,所有的人都認定我是瘋子!葉冠語要對付的也是我,跟你有什麼關係!告訴你,我不怕,我什麼都不怕,只要能甩掉『瘋子』這個包袱,現在要我躺到那邊去都沒有問題——」 「誰說跟我沒關係!葉冠語起訴的不只是你一個人!」林希也叫起來,他一向有風度,言談舉止從來有條有理,可是這會兒他失了控,指著自己的胸口說,「那刀是我捅的,葉冠語要的是我的命,你明不明白?他已經收集了足夠的證據,也找到了目擊證人,到時候一開庭,我們根本沒有翻身的餘地!一旦事實成立,我就會被定罪,會拉去槍斃,哥,我會死——」他撲在圍欄上,排山倒海般失聲痛哭起來,「從小我就受盡父親的冷眼,我拼盡一切討好他,可是如今……親手將我送上斷頭臺的恰恰是我的父親!哥,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他這麼待我!我不是怕死,我是捨不得你們,捨不得媽媽,捨不得你……大哥去得早,我就剩你這麼一個兄弟,還有舒曼,我死了,她的病一旦復發,到時候誰來救她……」 林希哭著,滑坐在了地上,將頭埋在膝蓋上,如此不顧形象儀錶,實在不像平日裡衣冠楚楚的他。 杜長風整個人都僵住了,從小到大,他從未見過林希這麼大哭過,那個跟在他和林然屁股後面的小男孩如今長大了,可是他竟然還這樣哭。雖然自小他和林然的感情最親近,但他從未忽略過這個弟弟,只是林希從小有理智有主見,從不像兩個哥哥那樣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林希永遠是那種理性過頭的人,不需要大人操心,也不需要哥哥們為他操心,很多時候,杜長風反要這個弟弟來規勸自己的言行,在人情世故上林希倒像個大哥一樣。 現在,看著弟弟哭,杜長風只覺自己很沒用,沒辦法保護弟弟,如果葉冠語真的翻案,林希必然要被拉去打靶。他怎麼跟林然交代?他雖然也是林家的兒子,但到底沒有血緣關係,林然去世後,林希就成了林家唯一的嫡親子嗣,杜長風自問承蒙林家養育三十年,雖然被父親關進瘋人院五年,他口口聲聲說恨林家,心裡或多或少確實也有些恨,但養育之恩大於天,他如何能眼睜睜地看著林家唯一的血脈斷了根? 而且舒曼怎麼辦?如果林希真的不在了,一旦哪天舒曼的病情反復,誰來救她?這次是僥倖從鬼門關闖過來了,下次還有這麼好的運氣嗎?剛才林希一提到舒曼,就直中杜長風的死穴,什麼樣的理智都退居其後,本來就單純,人世的很多險惡他都不甚清明,這下腦袋裡一陣發蒙,什麼都想不明白了。 「我是你哥哥,我知道該怎麼做。」杜長風別過臉,眺望遠處的城市燈火,眼神幽暗,「就算當年頂替你關進瘋人院,我有怨言,也埋怨老頭子,可是我……並沒有因此怪過你,都是我闖的禍,理應我承擔後果。」說著深深地埋下頭,胸腔內發出悶悶的聲音,那麼遙遠,就像不是他自己的聲音,「我這一生註定是悲劇了,自幼父母雙亡,我連父母的樣子都不記得了,林家收養我,給我飯吃,供我讀書,哪怕把我關進瘋人院,也是為了救我……我常常覺得很悲傷,不知道自己從哪來的,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只為著可以靠近愛的人,陪著她過上最尋常的生活。可是現在看來,這也是奢望了,最最尋常的幸福,對我而言也是最遙不可及的幸福,我這輩子註定跟幸福無緣,我認命了。林希,我真的認命了。」 晚上看著舒曼入睡,他給她掖被子,她卻睜著一雙大眼,忽閃閃地看著他,很不老實地從被窩裡伸出手撫摸他的臉。 「快睡。」他把她的手拉進被子。 「老男人,你今天不對勁。」舒曼非常敏感,察覺他的眼底氾濫著悲傷。杜長風刮刮她的鼻頭,「我什麼時候成老男人了?」 舒曼將頭靠近他的懷裡:「可是我在你臉上看到了蒼老……跟皺紋無關的那種蒼老……不過這更讓我覺得踏實,怎麼辦,我越來越依戀你了……山姆,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吧?」 他摟緊她,在她額頭輕輕一吻:「永不。」 葉冠語的眉頭一直緊縮。面前攤著一遝資料,都是有關他身世的。呂總管和歐陽昭都在等著他的回答,要不要繼續查下去。好幾天了,他每日翻著那些資料,茶飯不思,也不說話,不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 最後還是歐陽昭發話了:「你就給個話嘛,老呂都等著呢。」 葉冠語支著額頭,只是搖頭:「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還繼不繼續,呂叔,你覺得這些資料上說的可能性有多大?」 呂總管說:「這要看你怎麼理解了,反正這是兩年來明察暗訪篩選下來的,如果你否定,可能……」接下來的話呂總管不知道怎麼說,想了想,「如果這些都否定掉,那我也無能為力了,再沒東西可以查了。」 歐陽昭拿過資料,翻看著:「資料顯示,三十多年前,住在離城西城區一戶姓黎的人家遺棄過一個男嬰,而且還就是丟在勝利路的那個橋洞裡,老呂,你去查過這戶人家嗎?」 「查過,那戶人家的確遺棄過一個男嬰,不過不是親生的,他們也是從別人手裡接過來的。具體情況是這樣,姓黎的當時在供銷社上班,和老婆生了三個丫頭片子,就是沒兒子。他姐姐在計委上班,有一天突然抱來一個男嬰,說是有戶人家養不起,看他們要不要。姓黎的很高興,把男嬰抱回家,結果老婆跟他要死要活地鬧,非說那孩子是他跟外面的野女人生的,鬧得家裡雞飛狗跳,姓黎的沒辦法,只好把那孩子扔了。」 「那他姐姐是從哪抱來的孩子?」 「這個我去瞭解過,他姐姐已經不在人世了,但他姐姐還健在的一些同事稱,那孩子是她丈夫抱回家的,而她丈夫當時在省城軍區當個什麼營長還是連長的,是部隊上的人。」 「部隊上的?」歐陽昭很意外。 呂總管點點頭:「沒錯,也就是說那孩子是從部隊上流落出來的。」 歐陽昭把目光投向一語不發的葉冠語,但見他臉上無悲無喜,像是在聽,又像是什麼都沒聽,他很少有這種精神游離的狀態。歐陽昭示意呂總管繼續說,呂總管會意,又道:「我接著又去省城軍區調查,但部隊上不比地方,要查什麼事情很難的,就目前掌握的線索看,跟軍區一位已經離世的高官有關,傳說那位高官有個女兒當年因為跟人私奔在桐城鬧得沸沸揚揚……」 「是誰?」 「這個……」呂總管不敢說了,拿眼神瞟向葉冠語。歐陽昭正要說什麼,方秘書敲門進來,頷首道:「董事長,外面有位客人想見您。」 「客人?」呂總管代替葉冠語說,「董事長現在不見客。」 方秘書說:「可他一定要見董事長。」 「誰啊?」 「他說他姓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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