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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舒曼點點頭,抬頭看著他:「葉先生,你是個好人,因為老伯是個好人,他的兒子一定也是好人。你們一家人都很善良,非常非常的善良,我能理解你失去雙親、失去弟弟後,心裡承受著的巨大傷痛。因為我也經歷了這樣的傷痛,也失去過至親,可是……仇恨並不能喚醒沉睡的親人,你不能,我也不能,而活著的人還活著,我們把活著的人整死,也得不到我們想要的快樂。」

  「舒曼,你想說什麼?」葉冠語習慣性地微微眯起眼睛,語速很慢,卻陡然變得森冷。

  「葉先生,我說這些的意思,並非是要為他辯解,我只是想請你得饒人處且饒人,無論你怎麼報復,你弟弟已經活不過來了,那樣的悲劇誰都不是成心的,我不是要為他們辯解,我只是不想你在仇恨的深淵裡陷得太深。說到底你也是可憐的人,弟弟死得那麼慘,現在舉目無親,既然如此更應該善待人生,為什麼要這麼跟自己過不去?」

  「舒曼!你沒有資格教訓我!」葉冠語突然提高嗓門,「我所背負的仇恨,我所經歷過的人生,是你們所不能瞭解的!我活著的所有意義就是不讓他們好過!即便自己會更不好過,我也在所不惜!這些我都不想說,但是……」他話鋒一轉,又換了種語氣,「舒曼,只有一件事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對你是認真的,跟他們沒有關係,跟那個瘋子更沒關係,你對我的意義超越了一切!是愛讓我活到今天,不是恨,懂嗎?舒曼!」

  舒曼搖著頭,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似的。她猶猶豫豫地望著他,睫毛輕輕揚起,露出深幽如水的眼波,柔軟得讓人心碎。

  葉冠語最喜歡也最怕面對她這樣的眼神,常常讓他失去所有的抵抗和銳氣。他凝視她良久,目光那樣專注,語氣溫軟得不可思議:

  「在你眼裡我或許是魔鬼,對吧?但是只有對你,我才能做回最本真的自己,十三年了,我躲在那個瘋子的背後默默注視著你,這份感情你是不會懂的,你不懂,我不勉強,但請你不要褻瀆它,哪怕我惡貫滿盈,但是也有內心最不可侵犯的禁地,舒曼……」

  「可我無法面對一個滿懷仇恨的人,那樣的仇恨我曾經面對過,我害怕……」舒曼的眼神已透露出她內心的混亂,眼底閃著盈盈的淚光。

  葉冠語依舊是很從容的樣子,此時的他溫暖、和煦,如冬日之陽,慢條斯理,仿佛是跟她在拉家常:「我是有仇恨,但我不會讓仇恨影響到我正常的生活和事業,我並沒有把那家人怎麼著,因為我深信良心的譴責遠比仇恨更難熬,我可沒有這麼好心去幫他們解脫,我活著的每一天,對他們都是煉獄般的煎熬,讓他們繼續煎熬著吧,現在對我來說,愛情才是我真正想努力的方向……」

  「感情是雙方面的,葉先生!」舒曼打斷他。

  葉冠語笑了一笑:「當然,這個誰都懂,所以我才要努力啊,想把單方面變成雙方面,不努力怎麼行?」

  舒曼岔開話題,直直地看著他:「可我很想演出。」

  葉冠語接過話:「我可以為你舉辦個人專場演出,也會為你請來更大牌的小提琴演奏家來伴奏。」

  「……」

  林氏這邊,整個上午,林希都在和父親林仕延商談林維股權的問題。振亞大廈的頂層就是集團董事長的辦公室。林仕延坐在老闆桌後,沉著臉,一言不發。林希站在父親面前,低著頭,也是一言不發。

  已近一個小時,林希一直這麼站著。

  父親沒有任何要他坐下的表示,連個體恤的眼神都沒有。

  在公司裡,父親對每一個員工都很和藹,無論是對老員工,還是新進的年輕人,父親很多時候更像一個慈眉善目的長者,跟下屬談心、聚餐、開玩笑,處得像一家人。唯獨對自己的兒子,從沒有好臉色。父親記得身邊每個下屬的生日,唯獨不記得兒子的。或者說,父親記得,偏偏裝作不記得。這麼多年,林希倒也習慣了。因為他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從一個普通的外科主任爬到仁愛醫院副院長,再到集團總經理,他為自己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找到了理由。否則,他憑什麼留在這,憑什麼站在從未對他露過笑臉的父親面前低聲下氣?

  父親沉默許久,終於發話了:「如果收不回你伯伯的股權,你也不要在這兒了。」

  簡簡單單,就一句話。

  沒有父子間血脈相連的體恤。

  林希說:「我找過嬸嬸,伯伯剛去世,她情緒很不穩定,我想可以再等等看……」

  「還等!」林仕延猛地拍了下桌子,指著林希背後的落地窗說,「你自己沒看到嗎?葉冠語把公司總部都遷到我們馬路對面了,明擺著就是正式跟我們宣戰!再等下去,只怕他會直接把辦公桌搬到這幢大廈來……」

  馬路對面是新落成不久的離城第一高樓——茂業大廈,數天前,葉冠語將公司總部從桐城遷到了對面。喬遷之日,市里領導悉數前往,離城排得上號的商界名流也都獻上花籃,以表祝賀。葉冠語很有風度,派人送了兩張請柬到振亞,恭請林氏父子前往赴宴。

  林仕延當然不能失了風度,帶著林希去道賀。葉冠語見到林仕延的第一句話就說:「我們真是緣分匪淺啊,又做鄰居了。」

  林仕延氣得回家就大罵林希:「你看看人家,才十幾年工夫,就可以跟我們林氏做鄰居!你再看看你自己,我把家業交給你,連個股權都收不回來,只怕不出幾日,江山都要被人改姓了!真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幹什麼!」

  此刻,林仕延又是氣不打一處來,數落林希:「我真是很羡慕葉大龍,農民出身,卻養了個這麼出息的兒子!當年在翠荷街,葉大龍白天拖板車賣苦力,他那兩個兒子每天晚上都要幫父母出攤擺夜宵,功課還名列前茅,那個時候你們幾兄弟在幹什麼?不是在夏威夷度假,就是在瑞士滑雪,你們過的生活享受的教育葉家兄弟想都不敢想,可是現在呢,人家都要爬到我們頭上搭窩了!你自己說,你對得起這麼多年我對你的栽培嗎?」

  林希只能忍:「爸,我會盡力的……」

  林仕延冷哼了聲:「盡力?你盡力了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躲在醫院地下室,婉清說你經常淩晨回來,你在幹什麼?」

  「在做研究。」

  「研究?」林仕延不屑地敲著桌子,「你還是研究下怎麼給林家添個丁吧,如花似玉的老婆娶進來,都成了擺設,你想我們林家絕後嗎?成天倒騰那些個試管、儀器、耗子,你就能守住林家的家業?林家就能人丁興旺?」

  林希低聲道:「爸,我們還年輕,要小孩的事可以再遲兩年。」

  林仕延冷哼一聲:「遲兩年?我怕我沒那麼長的命!你伯伯死得不明不白,哪天就輪到你老子,我已經不對你抱過高的期望了,你要能在我咽氣前給林家添個丁,我就瞑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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