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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是的,葉冠語準備搬走,他對這座無情的城市已經徹底失去信心。他準備帶母親去桐城生活。「你是怎麼知道的?」他記得他沒有對外人說過。

  林然沒有正面回答,消瘦的臉龐在路燈下顯得那麼的虛弱,他怔怔地望著葉冠語,從來沒有那樣望過他,那樣悲哀,那樣絕望,就像失去的不是兩人的友誼,而是他所珍愛的一個世界,雖然以後他還會有很多的朋友,每一個都會比眼前這個疲憊的年輕人有身份,都會巴結他。但是,這一刻他很傷心,他知道他失去的從此以後再也無法擁有。眼淚終於還是無聲地淌了下來,他顫動著嘴唇,哽咽道:「冠語,我欠了你這樣多,你想要我怎麼還都可以……」

  「我不是要你還,我要你們整個林家還!」葉冠語擲地有聲。

  「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有用嗎?說對不起,冠青就能活過來嗎?」葉冠語突然提高嗓門,疲憊的他當時一天沒有吃東西,迷茫的夜色裡看不清楚他的臉,只一雙眼裡,像燃著兩簇幽暗的火苗,在暗夜裡火星飛濺,「知道我恨的是什麼嗎?不是你弟弟殺死冠青,而是你們竟然可以如此泯滅良知逃避法律制裁,你們怎麼做得出來?!你知不知道,這好比在我們葉家的傷口上撒鹽,失去親人的悲痛不夠,還要讓死去的親人蒙受冤屈,你說,你們怎麼做得出來?」

  「冠語……」林然抑制不住地痛哭。

  「別叫我!這輩子我都不想聽到你這麼叫我,如果老天有眼,我真希望我從未認識你,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跟你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十幾年前,你母親扇我母親那一記耳光後,我們就應該躲得遠遠的,躲掉這樣的災難,躲掉……你我的這個殘局,別讓我再看到你,除了在法庭上,我唯願今生再也別看到你們林家的任何一個人!走!你走!走得越遠越好,走——」

  葉冠語怒吼著,嘶啞的嗓音回蕩在寂靜的夜空,顯得格外恐怖。他要林然走,自己卻手足酸軟,腦中一片茫然,渾身的力氣都像是突然被抽光了,連移動一個小指頭也不能。只生了悔,不如不相識,可笑他還以為找到了人生的知己,可以攜著夢想一同前進——卻原來從頭就錯了。說不清是誰帶給誰災難。自己卻是從頭就錯了。

  「冠語,我走,我知道我沒辦法在你面前多停留。但我還是要說,認識你的這段日子,是我今生最美好的時光,我沒有資格請求你的原諒,因為冠青再怎麼樣也活不過來,今天來我只是想跟你道個別,讓我看看你,記住你的臉,將來無論我到了哪裡,哪怕是躺進墳墓,也讓我記住你的好,記住我們的曾經……」

  「忘了吧!通通都忘了!」葉冠語打斷他,「這事不會就這麼結束,我要替冠青討回公道,總有一天會討回公道!我和你,早晚會在法庭上相見,那個時候我不會記得我們過去的任何事情,你也不要記得,我和你,我們葉家和你們林家,將避免不了一場生死決鬥!你回去告訴你父親,還有你那個沒人性的律師伯伯,要他們準備好棺材,我葉冠語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會不惜一切代價把他們拖進棺材!你要他們最好多保重身體,一定要等到我親手葬了他們!無論是十年,還是二十年,我都不會放棄!」

  說完,葉冠語扭頭就走。

  「冠語——」林然喚著他,蹲在桂花樹下泣不成聲。

  很多天后,有街坊告訴葉冠語,那天晚上,胡同口的桂花樹下有個年輕人哭了一宿。奇怪的是,過了很久,一到夜間就有哭聲縈繞在胡同口。特別是有月亮的晚上,那哭聲斷斷續續,甚是淒惻。

  ……

  海外歸來後,葉冠語曾經在夜晚特意來過胡同口,並沒有聽到哭聲。此刻,他站在桂花樹下嘆息,跟旁邊的一個經理說:「如果我們中了標,這棵桂花樹移植到清水堂去……」

  「葉總,您喜歡這樹?」

  葉冠語沒有回答。

  他只是怕他找不到棲身的地方。

  那個人有多固執,他比任何人都瞭解。他知道他必然還在這。樹若倒,他去哪裡等啊……他知道那個人在等他,等他原諒,等他執手傾談,等年華老去,等來生,等他們重逢再做回好兄弟……

  葉冠語只覺眼眶轟地一熱,他連忙別過臉去。

  呂總管恰在這時走過來:「葉總,歐陽律師剛打電話,他在辦公室等您,說有很重要的事相告。」

  「知道了。」葉冠語低頭徑直走向停在街邊的房車。他很慶倖,他出門的時候戴了墨鏡。

  歐陽昭在辦公室一見到他,就瞧出了端倪。

  「你失戀了?」歐陽昭笑問。

  「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葉冠語已經摘下墨鏡,冷著臉坐到他對面,端起秘書方小姐遞來的咖啡,「我從未戀愛,何來失戀?」

  歐陽昭知他情緒不好,收起笑容,如實跟他彙報:「你弟弟的那樁案子,我發現了新線索,剛搜集到的證據,你不想知道嗎?」

  葉冠語抬起頭:「願聞其詳。」

  歐陽昭這才不慌不忙地說:「我找到當年參與此案的一個年輕人,當然,現在已經不年輕了,他是冠青的同學,他說他親眼看到捅進冠青心臟的那一刀並非是杜長風所為,而冠青其他的刀傷都不是致命的,就是那一刀要了他的命……」

  葉冠語的眼睛又微微地眯了起來。

  他在等歐陽昭下面的話。

  歐陽昭說:「也就是說,杜長風並不是真正殺死冠青的人。」

  「你……斷定?」葉冠語的下頜仰起。

  「當然,這條線索我追了半年,最近才搜集到確鑿的證據。杜長風刺中冠青的地方都是腹部、肩部、大腿等位置,他並沒有直接捅進冠青的心臟……」

  葉冠語一下被定住了,目光頓時如冰雪寒徹,凜冽刺人。他直直望著歐陽昭,眼中似是無波無浪的平靜,最深處卻閃過轉瞬即逝的痛楚:「……是誰?」

  「杜長風的弟弟……林希。」

  「林希?」

  「唔,就是他!據我的那個目擊證人交代,事發後,林家花了大筆的錢封他的口,還有其他的證人,都被封了口,神不知鬼不覺。說到底,杜長風其實是林家的一個替罪羊,當然,事情本身就是因他而起的,他被關在瘋人院那麼多年也不冤枉,而且林仕延花在他身上的心血也確實不少……」

  「為了良心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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