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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伯伯!」

  「你給我滾!回去告訴你老子,我林維死都不會放棄股權,不是我在乎這些身外之物,是我咽不下這口氣!我為他林仕延忍辱負重三十多年,他心裡不是沒數,能讓的我都讓了,還要我怎麼樣?」林維氣得額上青筋突突地跳,馮湘屏連忙從屋裡跑出來,著急地將他往屋里拉:「老林,你又發什麼脾氣,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你看你這血壓……」

  「你走開!讓我跟他說清楚!」林維一把推開妻子,大步走到林希的面前,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跟他說:「林希,從小我怎麼待你的,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嗎?如果你知道我這半生是怎麼忍過來的。你還會這樣理直氣壯地站在我面前說話嗎?我們大人的很多事,你們做晚輩的未必知曉,不要總把身家利益擺在前頭,這世上還有很多東西比利益更重要,你到時候悔之晚矣!伯伯年事已高,活不了幾年,你就讓我好好實現我的心願,過我自己的生活吧……算我拜託你,行嗎?」

  林維格外加重「拜託」兩個字,眼底轉瞬即逝的痛楚無法讓人不動容,林希咬著牙,聲音都在顫抖:「伯伯,您待我的好我怎麼會不知道,從小我就被父親冷落,是您給了我父愛一般的關懷。現在我長大了,肩上的責任有多重,您也應該知道,我是身不由己啊……」

  「你要擔那麼多責任幹什麼?你真以為你老子會把一切都給你?林希,不要太天真……」

  「他可以不給我,但屬於我的我肯定得要回來!」

  「你覺得什麼是屬於你的?你真的知道嗎?我看你一點都不知道!好好的建築不學,偏要學醫,以為這樣就可以擁有你想要的,林希,人這一輩子想要的太多了,你必須搞清楚什麼才是最珍貴的,萬貫家財嗎?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將來會後悔的,林希!」

  「伯伯,那您最想要的,難道就是讓這個家分崩離析、名譽掃地嗎?」林希毫不畏懼地迎著林維的目光,欲言又止。

  林維閃爍其詞:「我剛才已經說了,我忍了三十多年,我該過自己的生活了,大人的事,你不明白……」

  林希說:「我不需要明白,我只知道我至死都會維護家族利益,何況您有嬸嬸,還有菲菲,您該為她們多想一下,伯伯!」

  說完這些話,林希黯然轉身,穿過鬱鬱蔥蔥的茉莉園,徑直朝門口走去。臨出門了又回頭,冷冷地說了句:「就算您不讓股權,也請您保全我家庭的完整,我不允許任何人破壞我的家庭,否則……」

  「怎麼樣?」林維站得筆直,迎風而立。

  林希隔著大片茉莉,直直地看著林維:「不是我威脅您,伯伯,到時候不要怪我不顧叔侄情分。您該知道,做醫生的,見慣了生離死別……」

  聞此言,林維挺得筆直的身軀開始發抖,一瞬間只覺得天旋地轉:「林希,我真慶倖……你不是我的兒子……」

  「我也很慶倖,伯伯!」林希笑著反擊。

  組曲四:命裡的人

  舒曼終於還是決定去離城看看,既然是林希邀請她去學校執教的,她如果再推辭,似乎有些不給林希面子。而且副校長韋明倫也親自給她打了電話,誠邀她加盟,雖然還沒有見面,不過聽那人說話的聲音,非常和氣,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人。其實她是很忌諱去離城的,每年除非是某個特殊的日子,或者哥哥和妹妹打電話要她過去,否則她不輕易踏足那座城市。

  因為她很清楚,對於舒林兩家來說,她是一個不祥的人。這是眾叛親離的代價,她避無可避,就只好儘量不去那裡。

  從桐城去離城有兩個小時的火車車程。出門的時候,天空陰沉沉的。舒曼下了火車,在林希給她預定的酒店放下行李,步行去鋼琴學校。離城現在已經是個繁華的大都市,高樓聳立,商鋪滿街,酒樓娛樂城比比皆是,跟十幾年前那個寧靜的小城相比,多了很多令人陌生的浮華。紙醉金迷、腐朽奢靡的生活不知道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嚮往。

  但漫步到離城著名的桃李街和紫藤路上時,除了街道兩邊的香樟樹更高大了些,她沒有感覺到太過明顯的變化,似乎外界的燈紅酒綠還沒有蔓延到這裡來,一切還是老樣子。桃李街和紫藤路均以城市中央公園為起點,是離城最具象徵意義的街道,因為過去是租界,遺留下來很多的洋房和老宅,「文革」期間雖然遭到了一定程度的破壞,但大部分還是被完好地保存下來了。

  這裡沒有柏油馬路,仍然是老舊的水泥路,行人道則保持了原有的青石板,盡顯歲月的滄桑。最具特色的就是這裡的樹木,多是南方特有的香樟樹和榕樹,遮天蔽日,鬱鬱蔥蔥,站在外面的鬧市往這邊看,只看到一團團的碧綠,隱約露出屋頂。一棟棟歷史悠久的深宅大院掩隱在綠樹叢中。很多的悲歡離合就在那些宅院裡一幕幕地上演。

  此刻,舒曼出了中央公園,遠遠地望見一大片的白色樓群掩隱在綠樹叢中,最高的那棟樓上大大的紅「十」字似乎在提醒過往的人們,這就是享譽江南的離城仁愛醫院。她眯起了眼睛,明明是陰天沒有太陽,卻被什麼刺得睜不開眼,眼底泛起朦朧的水霧。

  一輛救護車經過公園門口疾速駛向醫院。刺耳的鳴笛聲漸漸遠去。

  她終於還是閉上了眼睛,隱忍已久的淚水洶湧而出,毫無阻礙地順著臉頰滾落……耳畔有樹葉落地的聲音,除此以外她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聞到一股熟悉的消毒水味道,明明閉著眼睛,卻看到滿眼都是刺目的雪白色……時光交錯了嗎?她感覺自己回到了五年前的那個下午,那個末日般的下午,對於她,對於舒、林兩家來說都無疑是一場噩夢……

  那天,舒曼趕到醫院的時候,林然已經不行了。因為中毒太深,回天無力,醫生已停止搶救。他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嘴唇烏紫。他的家人守候在床邊,個個哭成了淚人。林父不在場,據說一聽到噩耗就直接被抬進了搶救室。

  林然已經不能說話了,眼睛微睜著,已是彌留之態。舒曼撲到他的床頭,握住他的手,不住地親吻他的臉和唇,壓抑著哭聲,一遍遍地喚他:「然,是我,睜開眼睛看看我,是我,是我……」

  可是無論舒曼怎麼呼喚,林然始終沒有回答。但他肯定是聽到了的,因為他的嘴唇在輕微地顫抖,兩顆渾濁的淚,緩緩地,緩緩地,自他的眼角流出來……

  然後,他的眼睛漸漸閉上了。床頭的心電監測儀上,原本微弱的曲線最後拉成了一道直線。

  病房裡頓時被排山倒海的哭聲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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