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長夢留痕 | 上頁 下頁 |
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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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臉色緋紅,摸摸自己被他「咬」得滾燙的嘴唇,很認真地回憶,「可能是在你家吃了阿姨的杏仁餅……」 他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眼中自有一種異樣的神采,在微眯的眼中忽而一閃,刹那間光華流轉,令她有魂飛魄散的感覺。只道是年輕,沒有經歷過,所以才銘心。可是很多年後回想這一幕,她才知道,這樣的人給她這樣的悸動,今生今世不會再有。一直以為有勇氣可以頂住所有風雨一直走下去,可是終究沒有力氣敵過命運的捉弄,只能感歎無緣,天長地久只是當日願。 她記得,一直記得,他當時雙手捧著她滾燙的臉,一字一句,說得極認真:「管他什麼餅,但我可以肯定這是你的初吻,對不對?很好,這很好……你還太小,我不能要得太多,一個吻,足以成為我生命中最可貴的奇跡,因為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要自己想要的。希望有一天我可以得到你的更多,乃至全部……一個吻就讓我有粉身碎骨的感覺,如果得到你的全部,會不會是萬劫不復?可是我迷戀這感覺,這世上也就你才可以讓我心甘情願粉身碎骨,甚至萬劫不復……」 一晃十三年過去。 舒曼經常在半夜驚醒,猶以為林然還在她的身邊,可是除了窗外瘋狂撲打的樹枝,什麼都沒有了,這世上徒留她一人。每每在臥室的窗前站到天亮,她總有種荒唐的錯覺,他和她是前世的事了吧,那麼現在是今生?那麼,他們是否會在今生重逢?即便他不再是他,可她還是她,她不認得他的原來,卻一定認得他星芒飛濺的凝眸,萬人中哪怕只是擦肩而過也好啊,她還能希冀什麼? 只生了悔,不該去日本參賽,雖然她奪得了那次比賽的冠軍,但就像是命運埋伏下的一個陰謀,她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比賽結束後,她放棄原定去英國的留學,受邀去日本沖繩一所著名的音樂學院學習鋼琴。她盡可能地延遲出國的時間,可最後還是得走。舒秦很高興,舒曼從來沒見過姐姐那麼高興,為妹妹忙前忙後地準備著行裝,舒曼當時疑惑地看著舒秦,她是不是巴不得妹妹出國? 三年,舒曼等得心都枯了。相信林然也是。他去日本看過舒曼幾次,每次去舒曼都抱著他痛哭,求他帶她回國。他最後一次去看她,情緒很反常,反過來抱著舒曼哭了,無論舒曼問他什麼,他就是什麼都不說,只是抱著她哭:「曼曼,天使和魔鬼為什麼長著一樣的臉孔?」 終於等到畢業了,就在舒曼興高采烈收拾著東西準備回國時,接到了姐姐的電話,「曼曼,我要結婚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那太好了,我姐夫是誰啊?」 「林然。」 舒曼此生永遠也不會忘記,不會忘記她在日本獲知林然的婚訊的時候,那般的萬箭穿心。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她答應了他好好用功,也要他答應她,一定等她,等她長大,等她將自己收藏的青春全部交給他。可是等到的卻是他的婚訊,那麼殘忍,仿佛是一柄長劍將她生生地刺穿,鮮血淋漓,一絲一毫的憐憫都沒給她。 而她還在原地。一直在原地等他。從前世等到今生,那麼執拗,總覺得她一定還可以再見到他。哪怕只是低眉睥睨的一眼,哪怕是回頭的驚鴻一瞥,她只想要對方知道自己還在等他,她就無悔。但是有用嗎?他娶的不是她啊…… 她沒有參加他們的婚禮,退了原定回國的機票,直飛法國。沒地方去,正好耿墨池打電話給她,邀她去法國散心,她就去了。她猜測,耿墨池肯定也知道了他們的婚訊,知道她必定很痛,非常非常的痛,才想拽她一把,回避那樣的場景。自從那次離城演出後,她就和耿墨池漸漸熟識,非常巧,她去日本參賽時他剛好還是受邀的評委,當時林然帶她去的日本,三個人在東京的一家清酒館裡席地而坐,喝酒談天,依稀還是昨天的事,恍若已經過去那麼久遠。 在沖繩留學的三年裡,耿墨池因工作關係去看過她幾次,林然每年也會去看她,見到他們兩個,她真比過節還高興。耿墨池一直當她是個孩子,常跟她逗趣,有時候又很認真:「妹妹,人生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有太多的意外,我們應該學會適應……」那是畢業前最後一次見到耿墨池時,他說過的話。現在回想起來,顯然是在暗示她,不要把一生的賭注賭在一件事上,他那個時候肯定已經知道了林然和舒秦之間發生了什麼。只有她蒙在鼓裡,完全被自己一相情願的遐想佔據,看不到其他,聽不到其他,最後才會輸得這麼慘。 在巴黎下飛機,耿墨池見面什麼話也沒說,只給了她一個長久的擁抱,並輕拍她的肩背。 「妹妹,你要堅強。」很久,很久,他才說出這麼一句話。 耿墨池是個絕對一流的玩家,和他在一起,永遠不會覺得無聊。他不僅會玩,而且極懂浪漫,華麗的羅浮宮、塞納河的遊船上,處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有時候耿墨池還會帶舒曼坐著古老的四輪馬車在香榭麗舍大街兜圈,再或者哪兒也不去,就在街邊的咖啡店裡叫上一杯咖啡,閒談巴黎的人文風情,一個下午就會不知不覺地溜走了。 每天除了遊覽、觀光、購物、拍照之外什麼都不做,這樣閒適的日子讓舒曼覺得很不真實,常常一覺醒來,恍如還在夢裡。而巴黎又實在是誘惑著她,各式的霜淇淋,還有那種正宗的手工長麵包,隔著幾條街都能聞到香味,舒曼真怕自己會得暴食症。耿墨池偏又是個美食家,每天都會帶舒曼到不同的餐廳品嘗各色美食,他對美食的嗅覺一點也不亞於他對音樂的靈敏,再偏遠的街角,或是曲徑通幽的小巷,都能被他找到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餐廳。而且,儼然是那裡的常客,家家店的老闆似乎都認識他。除了吃和玩,舒曼不知道自己還能幹嗎。有時候實在閑得無聊了,她就跑到廣場上去追著鴿子跑……耿墨池每每瞧見她那樣子總是笑著搖頭,越發覺得她是個孩子。也奇怪,巴黎的名勝,舒曼看了那麼多,什麼樣的吃喝玩樂都嘗試過,她還是喜歡坐船遊塞納河,或者是在左岸的露天咖啡店喝咖啡。 舒曼很喜歡那樣的下午,坐在河畔,看古舊的建築倒映在河中,任微風輕柔地吹過,樹葉微響,秋高氣爽,天空湛藍如寶石……異域風光是那麼的美好安詳,美得完全不真實……凝神靜聽,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傳來優雅的情歌,仿佛是某位失意的貴族在遙遠的中世紀輕聲吟唱,歌聲透著歲月流逝的哀傷。有時候坐在船上,舒曼也總有時光倒流的感覺,回到岸邊了,還沉浸其中不能自拔……耿墨池問她:「怎麼這麼喜歡坐船,看河?我覺得女孩子一般都喜歡逛香榭麗舍大街,選衣服、買首飾才對。」 她輕輕一笑:「我喜歡河水流淌的樣子,覺得時光也在流淌,什麼樣的傷痛都可以過去,一定可以過去。」 耿墨池一時怔住,沒吭聲。他夾了塊冰放到咖啡杯裡,叮咚的聲音清脆悅耳,而後抬眼看她,舉著杯子晃動幾下,像是漫不經心地說了句:「林然也喜歡看河。」 他很少提到林然,一直在小心地回避。沒想到,她卻比他想像中的要堅強,可能是痛到極處,反而會麻木吧。仿佛是一夜之間就長大了,瞬間蒼老,瞬間白頭,對人對事她不再那麼天真。所以在巴黎的日子即便浪漫愜意得無以復加,舒曼卻淡然視之,也小心地保持著跟耿墨池的距離。她知道他有很好的生活和事業,她和他是兩個世界的人,她無法逾越。 白天的時間很容易打發,她真的可以暫時忘記一切的傷痛,可是每到晚上,她總是被無休無止的噩夢所糾纏。她害怕夜晚,她害怕入睡,擺脫不了,沒有辦法掙扎,沒有辦法呼吸,胸口像是有千萬雙手在絞著擰著一樣,那樣的痛,常常讓她以為會活不到天亮。曾幾何時,自己還和林然在北海道滑雪,在名古屋看櫻花,在東京遊燈河,怎麼眨眼之間,便已是天翻地覆、面目全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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