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長夢留痕 | 上頁 下頁


  奇奇嘴裡滿口的芝麻餅,完全沒概念。林然不解地問,「你不喜歡妹妹嗎?為什麼板著臉?」奇奇說:「我也不知道,就是不喜歡。」他說的是實話,現在滿腦子都是好吃的,哪還管那女娃娃好不好看。

  而林仕延獲悉兒子交了新朋友,很高興。林然纏到父親的膝上,鉤著父親的脖子央求道:「爸爸,我們留下他吧,他的爸爸剛剛死了,沒地方吃飯,就讓他在我們家吃飯吧。」

  林仕延一愣:「他爸爸死了?」

  「是的,今天死的。」

  「你爸爸叫什麼名字?」林仕延望向渾身髒兮兮的奇奇。

  「我爸爸叫杜勇,」奇奇歪著腦袋,似乎自尊心還很強,解釋道,「我爸爸不是真的死了,他是去遠行了,跟我媽媽一樣,他們還會回來的,我只是……暫時沒地方吃飯。」

  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

  「天意啊!」林仕延仰起臉,突然哽咽,再也說不出話。旁邊的舒伯蕭拉過奇奇:「孩子,到我們家去吃飯吧,伯伯家裡有很多好吃的。」

  「讓他在這吧!」林仕延似已下定決心,「是我欠他們一家的,該我來還,一定要還!」說著他把奇奇從舒伯蕭的手里拉過來,「奇奇,從今往後,這就是你的家了,林然是你的哥哥,林希是你的弟弟,你們要比親兄弟還親,好嗎?」

  奇奇還來不及點頭,林然和林希高興得跳了起來:「哦,我們是一家人咯,奇奇,我們是一家人了哦……」

  奇奇髒髒的小臉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兩個月後,林仕延舉家移民美國,當然也帶走了奇奇。十餘年過去了,奇奇的身世已成為林家最大的秘密。不僅林家,就是舒家,也是三緘其口。奇奇到林家時才六歲,六歲孩子的記憶是有限的,他只記得父母雙亡,林仕延收養了他,視同己出。僅此而已。

  然而,人生的很多事情是沒有緣由的。

  更多的時候是種宿命,無法挽回亦無從解脫。林仕延費盡心機如履薄冰苦守著這個家族秘密,卻不曾料到,冥冥中似有定數一樣,一念之差釀成的醫療事故竟後患無窮,那個生下來就會笑的女嬰會跟林家有牽扯不斷的聯繫。很早很早,命運就埋下了最匪夷所思的伏筆……

  第一樂章 舊時明月

  從前世等到今生,那麼執拗,
  總覺得她一定還可以再見到他。
  哪怕只是低眉睥睨的一眼,
  哪怕是回頭的驚鴻一瞥,
  她只想要對方知道,自己還在等他,
  她就無悔。
  但是有用嗎?

  組曲一:初見

  1993年秋。巴黎。

  塞納河畔的露天咖啡座是林然最喜歡的。河岸的楓樹遮天蔽日,樹蔭下錯落有致擺著的座椅襯著碧綠的河水別有風情,白底綠方格的桌布被風優雅地掀起,像一面面迎風的旗。有時候一不小心,就會有一片火紅的楓葉旋轉著墜入咖啡杯,巴黎最嫵媚的色彩與詩意的浪漫就浸染在那片片楓葉中了,連濃香的咖啡都仿佛有了秋的味道。所以說有河流流過的城市是幸運的,她會給城市帶來很多浪漫的遐想,沒有塞納河,也許巴黎就會停滯甚至失去生命,不會成為浪漫和藝術的代名詞……對於林然來說,他喜歡的是塞納河的多情,蜿蜒流淌的塞納河在他眼裡就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綠色絲帶,她像是不願離開這座美麗的城市一樣,在巴黎繞了個大彎,呈「之」字形依依不捨地向西流淌,眷戀著、纏繞著,最後才三步一回頭地離開巴黎,流向大西洋。而河兩岸的偉大建築,就仿佛許多光彩照人的珍珠被串在一起,這些珍珠都是稀世之寶,驚世之作,巴黎最重要的景點,雄偉壯麗的巴黎聖母院、埃菲爾鐵塔、盧浮宮、「完全石頭的」火車站式的奧賽博物館,還有安葬拿破崙的榮軍院等等,一一盡收眼底。

  遠眺塞納河,幾乎沒有別的輪船,能看見的只有五彩繽紛的遊輪。登上游輪,夜遊塞納河是最能領略巴黎的浪漫與愜意的。每有空閒,林然就會邀上三五好友一起坐船遊玩,喝酒聊天,不到淩晨不散場。當初父親堅決反對他來巴黎深造,就是怕他玩物喪志。不過他雖愛玩,卻從未喪志,在赫赫有名的巴黎音樂學院深造四年,還沒畢業就已經蜚聲歐洲。當然,他在來巴黎前就已經很有名,17歲就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演出,這絕非常人能有的經歷。而當初他選擇來巴黎深造,很大程度上是沖著享譽歐洲的著名鋼琴教育家奧莉薇婭女士來的,這可是個厲害的老太太,帶出來的學生很多都成為音樂家,不過她從不輕易單獨收學生,尤其是東方來的學生更是想都不要想。

  當然是事出有因,據說在林然之前有個狂人,也曾經在巴黎音樂學院深造過,被教授們形容為擁有上帝之手,奏出的琴聲讓耶穌也復活,奧莉薇婭太太聽過其演奏後非常賞識,多次公開表示願意收此君為徒。不料此君狂妄得很,不僅拒絕做奧莉薇婭太太的學生,還放出話,「我來教她還差不多」。意思是他可以教奧莉薇婭。這還了得,奧莉薇婭太太惱羞成怒,發誓再也不會收東方的學生。因那狂人正是從中國來的。林然為此吃了N次閉門羹,但他豈肯輕易放棄,找人抬了架鋼琴到奧莉薇婭太太的樓下,一曲奏畢,老太太緊閉的窗簾拉開了,他被請上樓喝咖啡。師徒由此結緣。

  而真的成為奧莉薇婭太太的關門弟子後,林然才知道這老太太的嚴厲真不是徒有虛名,罵起人來可以讓你入地獄,沒有驚人的毅力和忍辱負重的決心,他撐不到今天。好在為練琴從小就吃過很多苦,骨子裡又倔,死都不服輸。留學四年,全額獎學金,多項國際大獎,他都收入囊中。其實出身世家,並不缺獎學金的錢,無非是爭口氣,因父親從小就告誡他和兄弟們,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能忘了自己是中國人,不能被洋鬼子看不起。

  父親故土情結很重,在美國生活了十多年最後還是選擇回老家安度晚年。現在家族的事業基本上都是交給林家次子林希打理,家業實在太大,僅連鎖的醫療機構就遍佈加拿大、日本、香港等地,早年父親還以華僑的身份回國投資過一家大醫院。現父親年事已高,操勞半生,退居二線是多年夙願。若不是身為長子的林然癡迷于鋼琴,父親是很想讓他繼承家業學醫的,無奈他志不在此,父親又極愛他,只得另擇接班人。原本林家除了林然和林希,還有一個養子Sam,自幼學小提琴,很有天分,就是常惹事,父親萬般無奈下于四年前把他送回國,讓當律師的兄長林維好好治治他的頑劣。

  在林家,Sam的身世一直是最大的忌諱。除非父親自己提及,其他人一概不准提。父親對Sam從小就極盡寵溺,Sam嬌縱的個性很大程度上都是被父親慣壞的,到父親想好好管教時,這小子已經長大成人,父親說的話對他來說從來就是左耳進右耳出。

  四年前林然帶他和林希回國,在上海下了飛機轉火車去故鄉離城,還沒到家Sam就在車站跟人打架,結果直接被帶進派出所。林然給伯伯林維打電話,要伯伯去接他們,伯伯聽到他們在派出所,半天才吐出一句:「臭小子們,你們也太會利用我了,知道我是律師也不能這麼張狂啊。」

  林然的伯伯林維並不從醫,是當地很有名的律師。兄弟三人剛回國先是借住在伯伯家,林家在紫藤路的大宅大修,在伯伯家住了一陣後,Sam嚷嚷著不自由,拉著林然和林希搬去了翠荷街的舊居。這是棟獨院的小樓,也是林家的另一處房產,雖然很舊,但勝在自由,用Sam的話說,「胡作非為也沒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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