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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天空陰沉,刺骨的寒風夾著冰雨無情地抽打著她滿是淚痕的臉,她頭暈目眩,就在要倒下時被一雙堅實的臂膀穩穩地托住。是文弘毅。到機場來接她的只有他。此前,通過中國駐印尼大使館,文弘毅已經確定了冷翠在生還者之列。他們這批生還者都是統一由印尼方面派專機送返義大利的。

  「弘毅,我怎麼活啊,告訴我,我該怎麼活……」冷翠哭倒在文弘毅的懷中。

  「冷翠,堅強點,你能行的!」文弘毅差不多是抱著將她帶出了機場,剛出大廳,一個黑衣棕發的女人箭一樣沖向她,文弘毅還沒反應過來,那女人就抓起冷翠的頭髮使勁往下扯,尖叫著:「婊子,你還我弟弟,你這個婊子,是你殺死了他,我今天要你償命……」

  一邊扯,一邊狠狠扇冷翠巴掌。

  文弘毅已認出她,試圖掰開她的手,「你放手!員警,員警!!……」

  機場保安迅速奔了過來,也加入到解救冷翠的行列中,安娜的手是掰開了,可冷翠的頭髮卻被扯下一大縷,她根本就沒有反抗,望著歇斯底里的安娜呵呵地笑,「來吧,來殺了我,求你現在就殺了我……」

  3

  2001年3月9日 星期五 普羅旺斯阿爾小城

  有時候我真想殺了自己,當我親手把孩子交給修道院的嬤嬤後。我不得不這麼做,因為有人不想這個孩子留在世上。

  我跟嬤嬤說:「請你把她交給一個可信的人吧,不要讓任何人知道,甚至連我都不要告訴,我怕我控制不住去看孩子,從而暴露目標……」

  嬤嬤抱著孩子走的那天,我站在薰衣草花田裡,哭到昏厥。

  我終於理解當年生母將我送人的苦痛了,不是情非得已,誰會捨得將自己的孩子送走啊。孩子出生在修道院,神父親自接生,「上帝,多麼漂亮的女兒!」當嬤嬤將孩子抱到我眼前時,我也是哭得不行。

  這是我和Jan愛情的結晶,即便要我拿生命去交換,我也會毫不猶豫。所以我寧願忍受骨肉分離的痛苦,也要讓她平安地在這世界長大。原本我沒料到那女人要殺死這孩子,直到那天我收到一封秘密來信,信上只有一句話:趕緊帶孩子走,她追來了!

  信沒有署名,但一看字跡我就知道是誰寫的。

  果然,孩子送走兩天后,她派的人來了,鬼鬼祟祟地出現在修道院。四處打聽孩子的下落。我真慶倖及時送走了孩子,否則後果不堪設想。美麗的普羅旺斯,在那個女人的陰謀下,竟也殺機重重。

  我知道她為什麼想殺死這孩子。

  她害怕因為孩子的存在,Jan會義無反顧地奔向我。

  但是她怎麼不害怕上帝的懲罰?

  可憐我連孩子的照片都沒有一張,只記得孩子左邊的臀部有一塊不大的紅色的胎記。感謝上帝,就憑這個胎記,我將來也一定可以找到這孩子的。我給她起名:祝遙。寓意很明顯,「遙」跟「堯」諧音,而Jan的中文名字就叫祝希堯。

  叫什麼又有什麼關係,你是不是你自己才是最重要。我不知道我從什麼時候丟失的「自己」,很小就丟失了,怎麼找都找不回來,我總是做著違背自己意願的事,直到遇到了Jan。我發自內心地想要跟他在一起,因為他從不勉強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而在他面前,我也無需掩飾自己,真實地給予他最真的愛。

  可最終,我還是失去了他。

  無論我是以什麼理由離開,對他而言,我就是個罪人。

  所以今生,我不能再見到他,我怕他沒有殺掉我,我就先將自己殺死在他面前。我決定離開普羅旺斯。能去哪裡呢?我早就無家可歸。這時候,我想到了杜瓦叔叔,他的酒莊不就在附近的一座古堡嗎?不知道他現在是在酒莊還是巴黎,母親,不,那個可恥的女人還跟他在一起嗎?我已經六年沒有見過杜瓦叔叔了,我很想去看看。

  Jan不會找過去的,他不知道杜瓦的酒莊。

  離開的那天,正好是當地的薰衣草節,附近的居民都在田裡快樂地收割薰衣草,將薰衣草進行著各種加工,晚上還有熱鬧的聚會。我無緣參加,坐巴士到小鎮,再從小鎮坐火車去杜瓦叔叔的酒莊。出乎意料,杜瓦叔叔很歡迎我的到來,「碧昂,我的乖乖,你終於來看我了!」杜瓦叔叔坐在輪椅上朝我伸出熱情的臂膀。

  他怎麼坐在輪椅上?

  後來我才得知,杜瓦叔叔好幾年前就中風癱瘓,下半身失去知覺,已無康復的可能。而他所謂的妻子,我所謂的母親,那個可恥的女人也早就將他拋開,一個人搬到熱鬧喧嘩的巴黎去住了,據說已經兩年沒有回來過,之所以沒有同意離婚,杜瓦叔叔不說,我也知道她是因為惦記著杜瓦叔叔不菲的身家而維持著名存實亡的婚姻關係。杜瓦叔叔一個人守著空寂的酒莊和數萬頃的葡萄園,其寂寞可想而知,難怪我的到來讓他那麼歡呼雀躍,令人心酸。

  杜瓦叔叔年輕的時候可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因為顯赫的家族,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長年混跡於巴黎、羅馬,聲色犬馬地過了很多年。據他說,他的情婦最多的時候有二十幾個。母親當年可能也是其中之一,至於為什麼那麼多女人,他唯獨選擇了母親,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而對於家族傳下來的酒莊,他卻甚少過問,為此他幾乎跟老父親斷絕關係,因為他是家族中唯一的男性子嗣,原來還有個妹妹的,後來也死了。作為家族產業唯一的繼承人,他父親對他寄託了很高的期望,可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杜瓦叔叔天性叛逆,根本無心經營酒莊。直到他父親去世,酒莊日益衰敗,眼看著就要被人吞併的時候,杜瓦叔叔醒悟了,及時地回來傾盡全力挽救了酒莊,並很快重振其威風。母親嫁給他的時候,正是酒莊如日中天的時候,但是母親一直就不怎麼喜歡待在偏僻清靜的酒莊,她喜歡熱鬧,喜歡浮華,在杜瓦叔叔沒有癱瘓之前,為了財產著想她還是很「規矩」地守在酒莊,丈夫癱瘓後,對不起,她沒有理由還守在這,就等著老頭子趕緊死,死了她再回來繼承遺產就可以了。杜瓦叔叔當然明白這個女人的無情和險惡,但對於一個行動不便的花甲老人來說,又能怎樣呢?他也曾想過住到巴黎去,監視妻子,雖然人在這邊,他卻很清楚她在巴黎胡作非為,但人一老,反而不願意離開自己生長的地方,況且去了又有什麼用?他能管得住逍遙自在的妻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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