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愛,在你轉身時盛開 | 上頁 下頁
五〇


  然而,文弘毅想像不到,冷翠擁有那幅畫不過一天,就躺進了醫院。他坐的飛機剛降落在威尼斯,幾乎在同時,冷翠被推出了手術室。她流產了。失血過多,昏迷不醒。祝希堯在她床邊守護到天亮,整個人都是呆滯的。一夜之間,他失去了自己的骨肉,上帝終於還是沒有給他更多的眷顧。他緊握著冷翠的手,那麼纖細小巧,虛弱無力,微弱的脈搏提醒他,他差點就失去了她。

  一直到早上,冷翠才醒來,從頭到尾他就一直在懺悔,看他那麼傷心的樣子,她心如刀絞。流產導致的身體的傷痛,失去畫的悲憤,竟然都抵不過對他的心痛,這是為何?

  她忽然記起紫凝跟她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你為某個人心痛,那就表明你已經愛上他,或者即將愛上他,因為愛情最原始的症狀就是心痛,開始時心痛,結束時更痛,也許一生都會心痛」。

  冷翠當時只是打哈哈,根本沒理會這話的意思。現在呢,她愛上了他嗎?還是即將愛上?即便愛上他,自己能超越碧昂在他心中的地位嗎?可能嗎?這麼一想,她除了迷茫,就再也找不到別的力量支撐自己,她只是安慰他:

  「你不要太過傷心,那些畫如果真如安娜所說,幫助了你的事業,那也沒什麼不好,我敢保證姐姐是不會介意的,或許還會欣慰……」

  祝希堯連連搖頭:「不,冷翠,就算碧昂原諒我,我也還是沒法原諒自己,因為碧昂不止一次地提醒過我,要我小心安娜,我都當做耳邊風,結果……」

  「她畢竟是你姐姐啊。」冷翠虛弱地嘆息。

  「我們不是親姐弟,她是我父親一個摯友的女兒,在她很小的時候,父母雙亡,父親就收養了她,在我十歲的時候,我的父母也在一次意外中去世,我很傷心,安娜承擔了撫養我的重任,她經常安慰我,說一輩子都會照顧我,不離開我……」

  「她做到了。」

  「是,她做到了!我不是不知道她的想法,從讀高中的時候就有所察覺,只要我帶女生回來,她就會大吵大鬧,後來我上大學,她知道吵鬧對我來說無濟於事,就自己折磨自己,只要聽聞我談戀愛,她就鬧自殺,有一次搶救了十幾個小時才搶救過來,讓我懊惱之餘真的不敢輕易去接觸女生。但我從小到大,只把她當姐姐,也推心置腹地跟她談過,叫她別這樣,她就是執迷不悟,鐵了心要跟我一輩子,四十多歲了還不想嫁人。她始終對我抱有幻想,直到我跟碧昂相愛,她才知道自己的幻想破滅了,從而做出種種出格的事,我跟碧昂曾經訂過婚,婚禮還差兩天的時候,她突然悔婚,我就知道是安娜在作祟,卻又拿她無可奈何,乾脆躲得遠遠的,將公司總部遷到香港……這次回來,我還以為她有所悔悟了的,結果她又故伎重演,再次將你置於死地,如果不是看在她從小到大對我的照顧上,我真恨不得殺了她,冷翠,我現在不敢回去見她,我怕見到她我會控制不住自己……」

  冷翠連忙說:「你千萬別衝動,事情已經發生了,今後跟她保持距離就是了。」

  「我已經叫人把她趕出了天使之翼,讓她搬到你姐姐的舊宅去了,那裡已經裝修好了,只是暫時住那,等我找到其他的住處,我會讓她立刻搬走。」

  「別讓她住我姐姐那裡!不要,不要……」冷翠一聽這話就哭了起來,情緒立即變得很激動,祝希堯連忙按住她,「好,好,不住不住,我馬上安排人把她帶到城裡住酒店,別哭,翠翠,我都聽你的……」

  冷翠哭叫:「我姐姐就是變了鬼,也不想見到她!」

  「我知道,我知道!」祝希堯擁住她,親吻她的淚痕,哽咽著說,「你放心,我再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還有那些畫,我就是傾家蕩產,也要把你姐姐的畫找回來,全都找回來,我要用這些畫贖罪,祈求上蒼不再降罪於我身邊的人,我只想從此平靜地和你生活,再也不被打擾。」

  冷翠這才漸漸安靜……

  出院後,在祝希堯的悉心照顧下,她恢復得很快。好像情緒並沒有受太大的影響,沒幾天就活蹦亂跳的了,而且似乎已經習慣祝希堯對她的呵護,不再抗拒他的親近,有時候還會不經意地撒嬌,摟著他的脖子說:「甲殼蟲,你這只臭蟲,哈哈……」

  而他卻很享受她的喋喋不休,很多時候,他並不回應,看著她在耳邊嘰嘰喳喳的樣子,他總是由衷地欣慰和喜悅。誰說感情不可以培養。

  至於冷翠流產後情緒並沒有受太大影響,祝希堯是理解的,畢竟她還那麼年輕,自己都還是個孩子似的沒長大,就要她進入做母親的角色的確是有些強人所難,很多事情順其自然比較好,在生孩子這件事上,他決定不再勉強她。但就他本身來說,還是難以釋懷,一個活生生的小生命,眨眼工夫說沒就沒了,一點心理準備都沒給他。

  每天深夜,或者清晨,他一個人徘徊在還沒建成就被迫停工的遊樂園,深深的哀痛就如網一般籠罩著他。他與其是為失去的骨肉傷痛,不如說是為自己的悲劇人生感傷。尤其一想到那些下落不明的畫,他總感覺碧昂在埋怨他,很多個夜晚,他在睡夢中都被她的哭泣聲驚醒,「Jan,替我找回那些畫,求你了……」

  沒錯,他是恨她,可恨了這麼多年,不但沒有求得心靈解脫,反而變得越來越虛弱,虛弱得讓他幾乎無力再去愛了。恨原來是這麼的可怕!很多事情也許並非如他想像,當年她悔婚,除了安娜從中作梗,她自己肯定也有難言的苦衷,她瞞著他,也許是為了他好。她的善良,他不是才瞭解到的。這一點很好地繼承到了她妹妹的身上,冷翠,也如碧昂一樣的善良。從出院到現在,她絕口不提姐姐的畫,有時候他提起,她總是反過來安慰他,「Jan,忘了那些畫吧,很多東西屬於你就屬於你,不屬於你,怎麼找都找不回來的,況且那些畫曾經幫到了你的事業,這又有什麼不好呢?再昂貴的東西,是要用在有意義的地方才能顯出其價值的,你因那些畫而創業成功,那些畫也就從有價變得無價,這也應該是姐姐願意看到的。」

  每每聽到這樣的話,他總是感動得無法言語。

  兩人到巴厘島度假的時候,她還是經常勸他,「別跟自己過意不去,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歡看你皺眉頭,既然留在你身邊,我就希望你開心一些,好不好?」

  那一刻,他差點就脫口而出:「你愛我嗎?」

  但是話到嘴邊他又咽回去了,現在還不是講這話的時候。他希望她有一天主動給予他回答。而冷翠呢,其實那一刻她也在心裡猜測,他是想說愛我嗎?如果他說愛我,我該怎麼回答?也說愛他?我愛他嗎?

  在巴厘島的每一天,她都問自己同樣的問題。

  祝希堯把冷翠帶到巴厘島度假是因為義大利的冬天很冷,而冷翠流產後身體又很虛弱,他正好要到印尼談生意,就順便把她帶過來了。出乎意料,冷翠很喜歡南太平洋溫暖和煦的陽光,整日泡在沙灘上,晚上回酒店了也要偷偷溜出來跑到沙灘上玩沙子,聽濤聲。她白皙的膚色很快曬成了小麥色,顯出健康的氣色,身著比基尼的時候,窈窕的身段尤顯得性感迷人。

  祝希堯笑著說:「早知道你這麼喜歡海,我就應該帶你到夏威夷,明年夏天,也可以帶你到法國南部的普羅旺斯,那裡蔚藍色的海岸會讓你捨不得回來。」

  「普羅旺斯?」

  「是啊,薰衣草的故鄉,很美的。」

  冷翠瞅著他,差點就說出,「我知道那個地方,姐姐的日記裡有提過」,但她保持了沉默,她知道碧昂已經是他心裡難以癒合的痛,何必硬生生地去揭他的傷疤?現在她必須格外小心,不要輕易提及過去,尤其是那些畫,因為他抑鬱的表情會讓她格外心痛,她發現自己越來越頻繁地為這個男人心痛。

  「那你明年帶我去普羅旺斯吧。」她挽住他的胳膊說。

  「好的,明年一定帶你去。」他給予了肯定的回答。

  說這話的時候,正是午飯剛過,他們在酒店門前的沙灘上散步。陽光熾烈地照耀著白色沙灘,海浪閃耀著迷人的金光,一層層地湧向岸邊,一切都跟往常一樣沒有任何異常,好似所有的諾言都會實現,所有的猜測都會成為可能,明天一切都會繼續。

  終有一天,他會問她:「你愛我嗎?」

  她會含著淚回答:「是的,我愛你!很愛你!」

  這一天真的會到來嗎?還有可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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