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愛,在你轉身時盛開 | 上頁 下頁 |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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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十年之約 我站在威尼斯的嘆息橋上, 一邊是宮殿,一邊是牢房。 舉目看時,許多建築物忽地從河中升起, 仿佛魔術師揮動魔杖後出現的奇跡。 千年的歲月用陰暗的翅膀將我圍抱, 垂死的榮譽還在向著久遠的過去微笑, 記得當年多少個番邦遠遠地仰望, 插翅雄師之國的許多大理石的高房: 威尼斯莊嚴地坐鎮在一百個島上。 這是英國詩人拜倫寫的一首有關威尼斯嘆息橋的詩,冷翠是在飛機上的旅遊畫冊上看到這首詩的。畫冊上介紹說,這座橋建於1603年,橋的兩端連接著總督府和威尼斯監獄,是古代由法院向監獄押送死囚的必經之路。當犯人在總督府接受審判之後,重罪犯被帶到地牢中,可能就此永別人世,在經過這座密不透氣的橋時,只能透過小窗看看藍天,不由自主地發出嘆息之聲,再向前走便要告別世間的一切了。嘆息橋由此得名。 畫冊上的圖片很小,就是一座短短的廊橋而已,架在水巷上毫不起眼。冷翠有些失望,或許是圖片沒有拍出真實效果吧。但無論如何,她對這座橋是充滿嚮往的,對於相戀的人來說,再普通的橋一旦被賦予某種特定的意義,也會變得不普通。 讓冷翠對這座橋產生嚮往的是姐姐的一本《羅馬日記》,這本日記是在姐姐的舊宅中找到的。冷翠的姐姐碧昂,一個曾風靡法國的芭蕾明星,已于幾個月前在古城羅馬去世,年僅二十九歲。 一個月前,冷翠以姐姐遺產的繼承人身份來到義大利,這才驚訝地發現,姐姐全部的遺產就是一棟破敗不堪的舊宅,位於佛羅倫斯一個風景如畫的山丘上。雖然是建在異國的佛羅倫斯,但很有中式的味道,前後均帶花園,前面的院子裡有假山、水池、涼亭,後面的花園有秋千,花草也種了不少,最讓冷翠心儀的是秋千邊上種著的好幾棵玉蘭樹,因為不是春天,看不到潔白的玉蘭花盛開,冷翠頗有些遺憾。而透過圍牆,可以看到各色野花爬滿草坡,美麗的山岡下是紅白相間的城區,紅的是瓦,白的是牆,寧靜的阿爾諾河蜿蜒穿過城區,將這座以文藝復興聞名於世的城市一分為二,河邊最搶眼的建築就是聖母百花大教堂的紅色圓頂,陽光下竟似一顆華美的寶石,閃爍著舉世無雙的光芒,有風的時候,隱約還能聽到教堂古老的鐘聲自山腳下傳來。 因為宅子長時間沒住人,裡面佈滿厚厚的塵埃和蛛網,偶爾,黑暗的角落裡還會蹦出一兩隻肥碩的耗子,迅速地穿過房間跳到窗外,冷翠想,姐姐生前肯定很少過來住,那些耗子根本就不懼人。其實房子裡的傢俱看得出來都不是什麼低檔貨,有檀木的太師椅,也有華貴的皮沙發,擺設中則多為花瓶瓷器,因為長時間沒人擦拭,灰濛濛的,看不到光澤。 冷翠花了好幾天時間來打掃這屋子。 首先收拾的就是姐姐的房間,在二樓拐角處,房子不大,但佈置得很有復古的風格,粉色的牆紙,白色的窗簾,歐式的梳粧檯擺在靠窗的角落,豎著四根圓柱的公主床看上去像古董,柱子上纏繞著的紗幔佈滿灰塵,幾乎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了。最吸引冷翠的莫過於整整一面牆的衣櫃,打開櫃門,好多衣服啊,款式雖說有些過時了,但面料好似都不普通,而且大多是少女裝。所以冷翠判斷,衣服都是姐姐少女時代穿過的,或者是稍稍年輕的時候穿過的。她撫摸著那些衣服,聞著櫃子裡若有若無的馨香,感覺像是在跟姐姐做近距離的接觸。 姐姐的日記是在書桌裡發現的。日記藏得很深,在書桌最裡邊的抽屜裡,用一個首飾盒裝著的。不止一本,厚薄不同,共有四本。從最早的日期來看,應該是姐姐十五歲的時候開始記的。頭兩本大多是記錄她在巴黎舞蹈學校學芭蕾的生活點滴,似乎很痛苦,把學院裡的老師形容得跟個巫婆似的,而且學院的生活非常單調枯燥,管理極其嚴格,姐姐顯然是不快樂的。後面兩本記錄的是十八歲以後的事了,隨便翻開一頁,冷翠格外認真地看了起來—— 1993年4月8日 星期四 羅馬落日酒店 我這一生的幸福都毀在一個女人的手裡。 當然,她可能不這麼認為。她會覺得是她給了我衣食無憂的生活,讓我從小躋身上流社會,步入輝煌的藝術殿堂,是她塑造了我。沒錯,是她塑造了我,也是她毀滅了我,她在我身上所有的付出,不,確切地說是投入,都只不過是為了後來她能在我身上獲取更多的回報。當她在我身上再也索取不了她想要的時候,她就一腳把我踢開,像踢一條狗一樣地踢開,對她來說,我就是她蓄意養著的一條給她獲取財富的狗。 非常不幸,這個貪婪惡毒的女人就是我的母親。 其實也不是我親生的母親,我的生母在中國,是她的姐姐。這個秘密是在我九歲的時候偶然從她的信件中發現的,後來她也親口承認,我是她姐姐也就是我姨媽的孩子,出生不到二十天就被她帶到了義大利佛羅倫斯。至於為什麼把我帶出國,她沒有細說。但我後來一直設想,如果我沒有被我那個狠心的姨媽,也就是我的生母拋棄,也許我會在中國過著很平靜的生活,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活得沒有一點自尊,經歷著血淚縱橫的悲慘人生。我恨那個拋棄我的女人,但越恨卻越想念,沒有見過面,完全靠想像勾勒著她模糊的形象。而且母親還透露過,我的生母在拋棄我後又結了婚,並有了自己的孩子,是個女兒,也就是說,在遙遠的中國我還有個同母異父的妹妹。這更讓我陷入長久的想像中不能自拔,妹妹,我有個妹妹,她長什麼樣呢?也跟我一樣每天都學芭蕾,過著身不由己的生活嗎? 我不止一次跟母親打聽妹妹的情況,但是母親很嚴厲地斥責我說:「你跟她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你現在是在外國,上流社會,而她……」 後面的話母親沒有說出來,表情透著尖酸和輕蔑,我卻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太明白了,母親一生都在致力於融入所謂的高貴的上流社會。而且她也做到了,她覺得我國內那個妹妹根本就是個下等人,不配跟我生活在同一個世界。 可惡的母親! 但是有什麼辦法,母親就是這樣一個極度虛榮和冷酷的人。就我所知道的,在爸爸之前,她還結過一次婚,是在國內結的,據說是個老頭,到義大利沒兩年就把人家踢了,嫁給了爸爸。當然,我的這個當醫生的爸爸也不是親生爸爸,但是我愛他,他也愛我,這個世上除了Jan,只有他那麼愛過我。 從小,爸爸就寵我,每當媽媽逼我學琴,逼我跳舞,逼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時,總是爸爸出面幫我說話,求情。媽媽很在意爸爸的態度,所以有爸爸的時候,我多半是輕鬆快活的。在我有限的童年記憶中,爸爸永遠是那麼的溫和,對他的病人是如此,對他的寶貝女兒也是,每天下班回家,他人都還沒進來,就在院子裡喊著我的乳名:「小葵,寶貝,爹地回來啦!」後來我才知道,爸爸在跟媽媽結婚前有過一次婚姻,而且也有一個女兒,但是很不幸,他的妻子和女兒在一次飛機失事中雙雙遇難,在其後的近十年裡,他沒有再娶,直到認識我的母親。而據他自己說,他一方面是被母親的美貌吸引,一方面卻是對當時不到兩歲的我心生憐憫,想必是我的小模樣讓他想起了他去世多年的女兒。他將對亡女的愛和思念毫無保留地轉移到了我身上,十幾年了,我常常在夢中聽到爸爸深情的呼喚,「小葵,小葵……」我在夢中應著,醒來卻是淚流滿面,瞪著空空的天花板再也無法入眠,然後才意識到,爸爸不在身邊。 是的,爸爸已經離開了我,在我十一歲那年,當了一輩子醫生的爸爸卻救不了自己,去了上帝那裡,是心臟病突發,在給別人做手術時死在手術臺上的。爸爸死後,媽媽的生活並沒有多大改變,還是一天到晚梳妝打扮,瘋狂購物,用爸爸的信用卡在各種奢侈店裡簽單。爸爸活著時如此,死後她更是變本加厲,很快就將爸爸多年的積蓄揮霍一空。爸爸只是個醫生,不是富豪,財富是有限的。而連神都不能寬容的是,爸爸的妻子,我所謂的母親在爸爸去世後的第二個月就開始出入高級Party,為的是結識新的有錢男人供她揮霍,那時候,每天很晚,她總是被不同的男人送回家,有時候,那些男人在把她送回來後,會自行離開,有時候會留在媽媽的房間裡過夜。那個房間,曾經也是爸爸的房間,她跟那些男人在爸爸的床上弄出我非常厭惡的聲音,我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非常的厭惡!我可憐的爸爸,如果天堂有眼,他不知道會有多難過。因為爸爸生前是很愛媽媽的,對媽媽從來就是有求必應,滿足她的一切有理和無理的要求。我常常在想,即便國內的生母拋棄了我,但如果爸爸不是那麼早去世,如果上帝給我多一點點的憐憫,我後來的人生或許也不會遭遇那麼多的不幸,而這些不幸全是我的媽媽一手造成的。 現在,我是在羅馬記錄這篇日記。這個日記本還是爸爸去世的那年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一直捨不得用。這些年,我過得很糟糕,混亂麻痹的生活讓我根本提不起心情寫日記,但是今天,我忽然有了想寫的衝動了,今天,哦,感謝上帝,對於我來說是個奇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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