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一一二


  她知道了范安民有相識近六年的女友,兩人合買了房子,準備明年結婚。他的話讓她打了個頓,可是她幾乎轉念之間就決定,這不是一個障礙。

  攻陷范安民,比她想像的困難。他做著技術工作,性格其實有幾分拘謹內向,只在熟悉的人面前才會表現出開朗的一面。

  她見他在工作的間隙抽空看報紙體育版歐洲足球聯賽消息,於是第二天狀似無心地帶來一個父親出國帶回來的英超球隊紀念鑰匙扣送給他。他自然驚喜,隨即如數家珍般談起喜歡的球星,這些她全沒一絲興趣,可是他興致勃勃的樣子卻讓她著迷。

  她一直夢寐以求的,不正是那個與他面孔相似的男孩能與她開心談笑嗎?如果得不到那個男孩子,那麼有什麼理由放走眼前這人?

  她發現范安民對汽車很有興趣,可以隨口說出路邊停著的各種牌子車子的配置、技術參數,於是時常將自己的奧迪TT鑰匙交給他,請他送自己回公司,哪怕是駕駛這個比較女性化的車子,他也表現出深厚的興趣,笑著說:「如果不是女朋友堅持要在市中心買房,本來我們可以買輛車的。」

  方文靜漸漸知道了他女友更多的情況:服裝公司銷售經理,能幹,忙碌,經常出差,已經很久沒空和他去吃飯看電影。他歎氣:「其實我希望她做一份輕鬆點的工作,做銷售把女孩子的氣質都改變了。」

  既然他們的關係中存在縫隙,就怨不得她了,方文靜想。化妝鏡裡她臉上那個帶點狠決與得意的笑突然嚇到了她,她當然熟悉這個笑意,因為相似的神情時常出現在她母親面孔上。她母親打發父親的情人時,就是這麼笑的;當她父親提出離婚,而母親好整以暇地說出他不可能接受的條件時,也是這麼笑的。她努力調整著自己的表情,讓面部線條柔和下來,同時對自己說,不可以像媽媽那樣,不可以重複父母那樣的婚姻。

  當然,范安民是和她父親完全不一樣的人。她挽上他的胳膊,他居然會驚惶失措,懾懦著:「對不起,方小姐,我有女朋友。」

  她只天真地笑:「什麼時候介紹我跟她認識啊,她一定很好,真羡慕她,有這麼好的男朋友。」

  范安民漸漸習慣了她的軟語溫存,終於有一天,在她安排的一個足夠合適的環境裡,兩人有了第一個吻、第一個擁抱,她的慌張是真實的,她確實沒有任何經驗。當范安民剛要說「對不起」,她搶先說:「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我一定是昏了頭。」她嚶嚶啜泣起來,而范安民只能安撫地緊緊抱住她。

  可是范安民一直是猶疑不定的,哪怕在她的安排下,他和未婚妻攤牌分手後,他也沒有輕鬆下來的表情,反而更加茫然,時時會陷入沉思之中。她遞給他嶄新的賓士車鑰匙,他也只興奮了片刻而已。

  她只能抓住一切機會,堵住他所有退路了。

  情人節那天,方文靜頭次出現在葉知秋面前,一邊挽住范安民的手一邊對葉知秋微笑,而葉知秋只是將頭扭開,匆匆上車離去。范安民長久看著她離去的方向,然後疲憊地說:「對不起小靜,我今天很累,想早點回去休息,改天再陪你去看電影吧。」

  她當然只能點頭。然而開車跟在他車後,她發現他並沒回家,只是漫無目的亂轉。停在濱江花園外面很久。開著車窗,一隻接著一隻地抽煙。到了深夜,又轉向某個大廈,他進去時,她怒火中燒,已經準備打他手機質問了,卻發現他只是坐在狹窄的門廳裡,繼續抽煙。

  葉知秋從一輛卡宴上下來,步履輕快,全然沒有白天見面時的沉重,她走進大廈,范安民叫住了她,方文靜遲疑一下,還是決定進去,她才不給這兩人一個說抱歉一個說原諒然後舊情複燃的機會。

  可是她失算了。葉知秋掃他們一眼,帶著厭煩說:「我不愛看這種戲碼,更別逼著我參演。」便毫不戀棧地上電梯而去。

  范安民甩開她的手:「請別再跟著我了,讓我清靜一會兒。」

  她還是跟著他的車,看他開到碼頭,上了情人節那天通宵開通的輪渡。天空開始飄起細雨,寒氣逼人。

  她坐在自己車裡,又驚又懼,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只能對自己說:一定要冷靜,冷靜。范安民並沒有因為收了賓士車鑰匙就無條件臣服於她,反而讓她對他更加肯定,那麼他是值得她多花心思的,只是不能再這麼急迫。方文靜開始盡力表現自己大度的一面,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因那天淋雨感冒轉成肺炎住院的范安民,他果然慢慢平靜下來,開始與她談婚論嫁。

  方文靜端詳著訂婚戒指,想,如果那個背影已經註定在她視線中走遠,那麼至少她必須擁有這個懷抱。如此用盡心機地征服與掠奪,充滿不確定的勝利感讓她有輕微虛脫的感覺,她滿懷猜疑,急需抓得更緊,急需用別人的痛苦,來證實自己的幸福。

  (五)

  范安民曾經極其肯定,他要與葉知秋生活一輩子。他毫不懷疑,葉知秋與他想法相同。

  范安民的理想其實很平常:做與自己所學專業吻合的工作,一步步升職加薪,在近郊買一個環境優美、通風良好的房子,再買一輛中級轎車,與葉知秋結婚,生一個可愛的男孩。當然,女孩也可以。閒時與朋友踢踢足球,開車帶老婆孩子去不太遠的景點自駕旅遊。

  他除了喜歡好車帶來的駕駛快感外,對物質的欲望並不高,做著外企技術工作,對於薪水和工作環境他都是滿意的。看葉知秋如同穿上紅舞鞋般投入忘我的工作,不停出差,他的確有些微說不出口的不解和不滿。

  如果可能,他更願意葉知秋做服裝設計工作,哪怕沒法取得她沒法取得她好友辛笛那般成績,哪怕收人來得低一些。

  然而不過一年的時間,一切都己經改變了。范安民銀行戶口上多了17 萬現金,口袋裡多了把賓士車鑰匙,名片上多了一個經理頭銜,身邊多了一個嬌小的妻子——不是葉知秋。

  有人語氣暖昧地對他說:「很明智的選擇,再加上很好的運氣,可以少奮鬥多少年了。」

  那裡面的挖苦他當然聽得出來,但他只能一語不發,不能辯解說:「其實我不介意和秋秋一起奮鬥。」

  他哪裡還有面目提她的名字。

  如果只是一個簡單如都市男女之間常見的分手,他也許會很快原諒自己,在適當的時候惆悵傷感,追憶一下似水流年,那個他曾喚了千百次的名字不至於成為一根刺,牢牢紮在他心頭。

  可是他們的分手,不知道是命運的安排還是方文靜的介入,變得如此一波三折。

  葉知秋辭去做得得心應手的工作跳槽另一家服裝公司,很快忙得面各憔悴,只是為了把房款還給他,讓他有幾分潑辣的母親再別去騷擾她父母;葉知秋將精心裝修的房子出租,只有他知道她為那套房子傾注了多少心血:葉知秋帶著厭惡和疲憊看著他,請他和他的女友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葉知秋看著那個向她炫耀幸福的LED 屏放聲大笑,笑聲中的悲涼讓他的心抽緊到疼痛。

  而他的生活又何嘗不是一地雞毛。

  他進了岳父的公司,做著他並不熟悉的管理工作,底下工作人員時常有風涼話隨口說出;在岳母的堅持下,與方文靜婚後住進她家,而那位強悍的女人實在算不上好相處的類型;曾經善解人意、大度斯文的小妻子突然變得面目複雜,前一刻還甜美依人,轉眼卻會神經質地反復逼問他是不是真愛她,是不是還想著以前的女友,是不是後悔與她結婚……

  說不後悔,他越來越勉強。終於在一次爭吵後,他說:「這樣下去可真沒意思。」方文靜頓時歇斯底里發作,她媽媽趕來大罵他,再喂她吃鎮定藥,她才安靜下來。

  他抓了車鑰匙出門,一口氣開上城市外環,一遍遍地兜著圈子,不知道自己的生活怎麼走上了如此一條歧路,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裡。賓士車行駛在平坦寬闊的大道上,駕駛的快感十分充足,可是這快感並不值得他用這樣的代價來換啊,他痛苦地意識到這一點。

  方文靜發作過後,會小心冀翼跟他道歉,會哄他開心,然而他清楚這樣平靜的狀態持續不了多久。他唯一慶倖的只是,方文靜至少沒十足像她母親一樣市並兇悍。可又一想,真到了那一步,也許他倒能利索解脫了。

  說來諷刺,似乎方文靜比他更關注葉知秋,時常會輕飄飄帶回她的消息:「據說她與前任老闆曾誠有暖昧,已經傳得沸沸揚揚,曾誠的離婚與她脫不了干係。」「據說她又辭職了,可真有辦法啊。」「前天在商場看她買全套Wedgwood,連眼都不眨一下。」

  他不用看也清楚知道,方文靜說得隨意,卻肯定緊盯著他的表情。他不免苦笑,因為他現在倒是越來越沒有表情了,不管是在公司還是在家裡。

  范安民獨自走出父母的家,這裡算他的避難所,他很高興方文靜不再堅持每週陪他過來。他可以獨自乘輪渡,上岸步行回家,享受一頓媽媽做的美食,窩在自己房間不受打攪名正言順地發一下呆,然後再散步去碼頭回他必須回的地方。他驟然停住腳步,葉知秋挽著一個高個子男人的胳膊,迎面走來,那男人側頭看她,不知說了一句什麼,她笑了,那樣開朗嫵媚的笑容是他早已熟悉卻又長久不曾在她臉上看到的。

  她一抬頭,也看到了他,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兩人從他身邊擦肩而過。

  范安民知道,他與他曾經嚮往過的生活永遠擦肩而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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