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下一次愛情來的時候 | 上頁 下頁


  曾誠今年三十七歲,是業內公認最難應付的老闆,他中等個子,每週堅持打網球、游泳,身形保持得很好,全沒人近中年的發福像。略為清瘦有點書生氣的一張臉,從來喜怒不形於色。不過在那一刻,居然也有點神態複雜,七情上面了。他往椅背上一靠,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她只能坐得直直面無表情迎接他的目光,良久,他才開了口:「你知道我從來不留人的,知秋,不管是誰要走,只要合乎合同,我都祝他有個錦繡前程。可是你,我真的沒想到。」

  她的合同是年底到期,以她的業績和表現,續簽加薪、年底分紅都是可以預期的,居然在這個差著不到兩個月的時間提出辭職,當然任誰也想不通,可是再一想,任誰都知道,這是被人用重金砸出來的結果。

  葉知秋從一個不合格的設計師走到今天這一步,可以說離不開曾誠的慧眼、栽培。近兩年,她做出了名聲,打她主意的人不少,可是她從來不為所動,曾誠對她的信任也有增無減,甚至動了提升她為銷售副總,讓她獨立負責公司直營業務的念頭。這當口,她卻這樣毫無徵兆地提出辭職。

  「你知道信和的經營狀況嗎?」

  「我大致瞭解。」既然決心要走,葉知秋只能保留一點硬氣了。

  曾誠還有一百個問題在口邊打轉,卻終究什麼也沒再問,只拿起筆在辭職信上簽了同意:「請配合你的同事做好所有工作的交接。」

  信和服裝在本市規模也排得上名次,創辦時間還早于索美。但葉知秋對它的瞭解畢竟只限于行業人士知道的情況,這家公司由沈家興、劉玉蘋夫婦二人打理,年銷售額不及索美,也算一個可觀的數字,服裝風格走中年職業女性的路子,在北方市場表現很不錯,銷售網路經過多年發展,比較成熟,這幾年銷售沒有太大起色,發展處於停滯狀態。

  只在接手以後,她才發現了這個看似運轉多年無誤的銷售網路其實只是維持著脆弱的平衡,代理商各自為政、直營店與總公司管理脫節、銷售經理坐大後隨意性極強、換貨率根本沒有個準則,導致公司庫存成了一個比較驚人的數字,而時裝的庫存對一個企業來說,處理不好就是致命傷。

  葉知秋在這個圈子做了這麼多年,當然知道甘辭厚幣禮下于人必定是有所圖謀而來的,她根本沒被劉玉蘋的動聽許諾迷惑,只維持禮貌,既不嚴辭拒絕,也不輕易答應。可是二十萬現金結結實實砸中了她,她正好需要錢,而且說得上迫切急需。

  至於其他讓她動念要走的原因,在這二十萬的襯托下,都顯得不值一提了。

  她揭了面膜,去洗淨臉,拍上美容液、晚霜,然後開了筆記本,整理連日出差的記錄。再怎麼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是基本準則,更不用說這也關係到自己職業生涯的成敗,只能竭盡全力,爭取扭轉這個局面了。

  全神貫注於工作,時間過得似乎特別快,等手機再響起,已經快晚上十一點了,一看號碼,她就皺起了眉,想了想還是接聽了。

  「你好。」

  「秋秋,你回來了沒有?」

  「回倒是回了,不過明天又得出差。我們回來再聯絡好嗎?」

  「已經拖太久了,我們總該坐下來好好談談吧。」

  「談什麼呢,通報你的婚期嗎?別給我下請柬了,你太太不會高興看到我去的,再說我也不打算給你準備紅包。」

  「秋秋,你這樣總在外面逃避不是個辦法……」

  「范安民,你太可笑了。」葉知秋大笑,「這樣來娛樂我,你做的犧牲很大呀。我想不通我有什麼理由要逃避你,我只是沒打算犧牲自己成個障礙擋誰的道。如果你這麼想見我,我可以滿足你。錢我也準備好了,可是你得在我日程表上排隊呀,眼下我的安排很滿。不過放心,看在你這麼懇切的份上,我一定會抽出時間來的。」

  「我幾時說過要跟你談錢了?」

  「好吧,那是我要跟你談錢,分手分得明白徹底不好嗎?」

  「我們一定要弄成這樣嗎?你把我的東西全打包快遞到我的公司,已經做得夠絕了……」

  「我費事跟你快遞過去,沒把那些東西直接扔垃圾箱,只說明我這人還算講理。你不是指望我留著珍藏懷念吧?抱歉,我沒那個癮頭。現在我還有事,你等我出差回來再說吧。」

  那邊沉默了一下,聲音突然放軟了:「秋秋,你別太拼命了,還是要注意身體。我真的很擔心你……」

  葉知秋不等他說完,掛了電話,直直看著面前的筆記本,可是一時也無心把工作繼續下去了。

  原來,一個分手的前男友比老媽要難對付得多。這個念頭一浮上來,她只有再罵自己一聲豬頭了。

  把他的東西打包時,葉知秋確實動了惡念。他心愛的CD、他喜歡的書、他收集的海報、還有她給他買的Hugo Boss領帶,一直是他最愛打的一條……通通卷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似乎是個很能發洩怒氣的辦法。這樣對付一個負心的男人,怎麼說都不能算過份。可是她最終也不過是找個結實的大紙箱,把所有東西都扔了進去,叫來快遞公司,寫上地址交錢送走拉倒。

  不過還是扔掉了不少東西。

  偶爾有空出去逛街時,碰上影樓做活動,促銷人員對著他們巧舌如簧:「兩位這麼相配的氣質,如果拍我們新推出的秋之戀曲系列婚紗照,背景是滿山遍野的金黃銀杏樹葉,潺潺小溪、脈脈炊煙,深情相擁,想想都是一幅絕美的畫面。」

  葉知秋做銷售起家,每年要至少親自上陣培訓一次店長,自信對於任何想掏她錢包的甜言蜜語全都免疫,可是那天看到影樓的畫冊居然有點挪不動腳了,范安民擁著她,親親她的頭髮:「秋之戀曲,這名字好,我喜歡。」

  「現在才早春好不好,」她努力說服自己理智消費。

  「可以預約呀,交定金500,什麼時候拍都可以,我們影樓馬上要推出全套四季戀曲。」

  沒等葉知秋說話,范安民掏出了錢包:「訂一個秋之戀曲好了。」然後回頭看著她,「那會我們也該來拍婚紗照了。」

  他們合買的房子正在裝修,他們定好的婚期是第二年春節過後,秋天拍婚紗照,應該是比較從容的選擇。她迎著他笑,同時敏捷地對促銷小姐說:「請寫成訂金,交200足夠了,反正我們肯定要拍的。」

  等到了秋天,范安民艱難地說:「秋秋,我們分手吧。」

  婚禮可能還會舉行,只是新娘不是她了。那個訂金收據放在她這裡,寫成了「訂」而非「定」,照說可以去要求退,可是她哪裡還有心情去退這個,只揉成一團,跟快遞底單一塊,扔進了廢紙簍。那裡早就滿了,不方便扔的照片之類,她提早帶去公司,放進碎紙機,看著出來一條條的碎屑,只能咬牙讓那陣疼痛捱過去。

  可是那樣徹底地丟棄,也沒能讓她徹底將這個人清除出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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