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荏苒年華 | 上頁 下頁
一二


  他從來不指望用另一個女人替代任苒,在他心裡,她是無可替代的。

  他接納了賀靜宜,至於她經歷過什麼,她因為什麼樣的企圖而收斂著刺蝟的姿態,刻意接近他,展現風情試圖迷惑他,他並不關心。

  他工作依舊很忙碌,事業以空前驚人的速度擴張,不可避免面臨越來越多選擇與決策的壓力,但他清楚知道,他的問題不是來自於此。

  每每半夜因失眠醒來,他並不喜歡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通常都是起來倒上一杯酒,天氣好的時候站在陽臺上獨酌。看向腳下沉睡的城市,他不得不想到,本來這種生活對他來講沒有任何問題。從未成年開始,他就獨來獨往,孤獨對他來講早就是一種習慣,一種生存狀態,從來不構成問題。

  可是任苒改變了一切。

  在她走進他心底以後,他已經習慣擁有她,以及她的愛。直到在澳大利亞看到她與祁家駿在一起後,他逐漸才意識到,他的生活出現了一個無法填滿的空洞。

  工作不能如過去那樣佔據他的全部身心,孤獨感仿佛生出細細的牙齒,在夜晚啃噬折磨著他,他需要嘗試一下新的可能。

  這幾年間,賀靜宜並不是唯一一個試圖接近他的女孩子。起伏的人生與歲月歷練,讓他身上的沉穩氣度與年齡達到了統一,不動聲色顧盼之間,已經能讓人心折。在賀靜宜之前,有女孩子傾慕他,表現得更熱切、更純粹,然而並不能激起他相應的反應。

  賀靜宜多少帶有某種舊日回憶的痕跡、某個人的影子,陳華並不避諱這一點相似,反而對自己承認,這是他願意接受她的前提條件。

  那樣美麗的面孔、年輕的肢體、柔軟的肌膚,竭盡全力取悅他。可是,什麼也沒有改變。

  夜半時分,賀靜宜緊張地找到書房,他正在喝酒,他的錢夾擺在面前。他不等她走近,頭也不回地擺一下手,讓她回去睡覺。

  後來,他給她買了房子,偶爾去她那裡,半夜開車離開,留宿的日子很少。

  他仍然想念著任苒,遠遠多過他的預料。時間流逝,跟她在一起的日子反而更為清晰。

  到了初秋,他媽媽陳珍珍打來電話告訴他,祁家駿帶著一歲九個月的兒子回家了。她絮絮哀歎著自己年事已高,十分孤單,試圖暗示這個從來不肯跟她閒話家常的兒子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他馬上打斷了她,不願意談論這個話題。

  放下手機後,他再度拿出錢夾,看著裡面的一個身份證影本,良久默然。在失眠的夜晚,他無數次凝視照片上的女孩子那張秀麗而略帶稚氣的面孔,她始終都是那樣坦然地對著他。

  當然,無論她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不欠他什麼。

  而他欠著她。

  他們分開時,他正處於末路窮途。任苒留下了這個身份證影本,和她母親臨終前留給她的二十萬元現金。

  這筆錢支撐他走過了重新開始的艱難日子。

  陳華決定將錢還給任苒。

  他到了Z市,先去看望母親。陳珍珍正約了一票人在家打麻將,看上去精神不錯。她馬上要中止牌局招呼他吃飯,他謝絕了,示意她繼續玩:「我還要出去見個朋友,晚上不必等我回來。」

  他出來,並不願意去祁家的別墅找任苒。他甚至懷疑自己做好了正面面對身為別人妻子的任苒的準備。他到了Z大後面,正打算約任世晏出來,托他將錢轉交他女兒,卻看到任家那座空著的房子有工人出入。祁家駿站在院子裡,指揮他們修繕破損的部分。

  西斜的太陽光透過那棵枝繁葉茂的樟樹灑在祁家駿的身上,他神情專注,英俊的面孔看上去成熟了許多。

  陳華不期然想起了他們的第一次見面。

  那是在他大學畢業那年,他早已經開始了自己的事業,但他父親祁漢明全然不知,把他叫到祁氏的工業園,試圖提供一份工作給他,他拒絕了,兩人出來,正好碰上祁家駿,祁漢明介紹這對以前素未謀面的異母兄弟認識。

  他當時儘管姓祁,但對祁家從來沒有嚮往之意與好奇之心,根本不理會那個混合著驚愕、憤怒與不安神情的俊美少年,只冷冷地說,他是他母親的獨子,從小沒有兄弟姐妹,以後大家還是不要硬約著見面,省得尷尬。

  可是哪怕已經放棄了姓祁,漠視血緣上的關係,但因為任苒的存在,命運仍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將他們的生活或多或少攪在了一起。

  任苒的生活與他再沒有任何關係了——是祁家駿,而不是另一個與他無關的男人擁有了任苒,這讓他無法釋然。

  當初他甚至無需做出任何承諾,任苒就全心全意奔向了他。在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將她的愛看得天經地義。

  上次在墨爾本看到他們,他還可以控制情緒,說服自己接受現實,淡漠離開。然而,在任苒從小生活的房子對面,看著祁家駿站在任苒曾對他描述過的樟樹下面,以主人的姿態主持著維修,陽光透過樹葉,灑在他的身上,襯得他比過去顯得成熟得多。

  陳華頭一次體會到了以前從未體驗的嫉妒:刻骨,而且清晰。

  他並沒有回母親家裡,而是找間酒店住下。幾年來,他頭一次在酒吧裡喝到酩酊大醉,根本不記得怎麼回的房間。

  半夜醒來後,他摸出手機,打阿邦的電話,把他從睡夢裡叫醒,囑咐他第二天早上趕來Z市,轉一筆錢給任苒,阿邦小心地問到具體數目,他停頓了一下。

  「200萬。什麼也不必跟她說。」

  他願意給任苒的遠不止於此,可是哪怕在醉後的頭痛之中,他也清楚,他已經沒有資格給她更多,把她的生活弄混亂。

  阿邦問起他第二天的行程安排,他說他會去上海,但第二天一早,他在機場臨時改變了主意,去了北海。他先坐船上了潿洲島,天氣陰沉下來,颱風即將來臨,他坐上最後一艘返航的漁船踏上了雙平。

  這幾年裡,陳華每年都會在春節期間來雙平住上幾天,但這是他頭一次在颱風肆虐的天氣裡住在這個小島,低矮的小屋外狂風呼嘯,小屋內四壁透風,煤油燈那一點微光搖曳得隨時可能熄滅。他度過了無眠的一晚,第二天颱風停止後,他便隨一艘漁船去深海捕魚,隔了好幾天才返回北京。

  他極少這樣不打招呼便失蹤,阿邦正焦灼地到處找他,看著他鬍子拉碴,身上帶著海水的咸腥味道重新出現在公司,愣了一下,卻什麼也沒敢問。

  陳華接過秘書遞上的大迭文件,一邊翻看,一邊從抽屜裡拿出電動剃鬚刀刮鬍子。生活就此回歸正軌。

  接下來,他將更多的心力與時間放到了工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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