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荏苒年華 | 上頁 下頁
一〇


  他現在只能以這種形式旁聽任苒的生活,不能不有失落感。而任苒如此坦然講到她的計畫,顯然,她是想離他更遠一些。

  這時會所那邊大露臺上突然燈光亮起,人們從室內湧了出來,任苒解釋:「銀行請來了法國藝人做冷煙火現代舞表演,據說很精彩。」

  會所對面臨時搭建的小舞臺上開始響起音樂,燈光閃爍變幻。一男一女兩個演員登上舞臺,他們都穿著純白的緊身服裝,背後背著寬大的翅膀,借助鋼絲冉冉升起,在空中完成著各種高難度舞蹈動作,同時不停釋放著各色冷煙花。五顏六色的光影升騰之間,兩個曼妙的身姿翩然游走於舞臺之上,露臺那邊傳來一陣陣歡呼和掌聲。

  「四年前,我在亞拉河畔,看到過類似這種表演。」

  陳華的聲音低沉一如平時,任苒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看著陳華,有些不能相信從他嘴裡聽到澳大利亞那條河流的名字。

  「你……去過墨爾本?」

  陳華吐出一口煙霧,彈落煙頭掛著的煙灰,轉過頭來,靜靜迎著她的目光,「去過。」

  四年前,亞拉河畔。

  一些生活片段急速閃過任苒腦海。當時她在某個酒店邊,不經意看向車子的後視鏡,視線中隱約出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澳洲留學的三年多時間裡,任苒不止一次以為在異國他鄉的人群中看到過祁家驄的身影。她甚至曾在火車站台追上某個人,待對方回頭後,又不得不倉促道歉。

  她凝視著汽車後視鏡,不敢眨眼,生怕須臾之間,一個模糊影像便會消失。然而她強迫自己猛然回頭,身後來來往往是步履閒適的行人,沒有任何異樣。

  那麼至少在那一次,她看到的確實是他。

  他悄無聲息地出現,然後一言不發地消失。

  萬千思緒同時湧上心頭,她張了張嘴,卻沒有辦法問出一個為什麼。

  還用問嗎?他看到了她與祁家駿出遊,她抱著祁家駿當時年僅九個月的兒子祁博彥,這個一向驕傲自負的男人選擇了不加詢問地離開。

  深重的疲憊感驟然之間湧上來,一瞬間,她只覺得如同背負了無形的重擔,被壓得沒有喘息之力,疼痛的腳幾乎有些失去了知覺。

  陳華早就清楚知道,他的這個坦白,只會將任苒推得更遠。有些誤會不可能一經解釋便冰雪消融,更何況,隨之而來的時間流逝早已經改變了彼此。

  「對不起,任苒。」

  她短促地一笑,「過去的事了。」

  「對我來說,從來沒有過去。」

  她站起身,這時舞臺上懸吊半空的女舞者正與男舞者迴旋交纏,身後展開的雙翅一齊揮動著噴出煙火,銀白色光焰如同華麗的瀑布般流淌下來,印照得四周亮如白晝。一時之間,她有些目眩神離,搖晃了一下,陳華馬上站起來,伸手扶住了她。

  「謝謝陳總。」她定定神,讓自己站定,試圖地掙脫他的手,「明知道今天的招待會要站很長時間,還穿一雙不合腳的新鞋子,實在是不明智。我先進去了。」

  然而陳華沒有放開她。

  「四年前,我的事業剛剛重新上了軌道,仍然充滿不可預測的風險,我甚至不能用以前的名字公開露面。知道你在墨爾本以後,我想過去看看你。」

  「於是你看了,下了結論,走了。」

  「那個城市看上去安靜宜居,你看上去很幸福,我想我沒權利打攪你。」

  任苒無聲地笑了,用力抽回手,退後一步,歪頭看著他,「我應該讚揚你默默走開,為我的幸福做出了無私犧牲嗎?」

  「我早知道,這個解釋對你來講沒什麼意義。」

  「倒也不是什麼意義都沒有。」她的聲音低而清晰,「至少證實了我的一點猜測:你確實並不愛我,也從來沒理解過我對你的愛。」

  「我之所以沒在見到你後馬上對你解釋,就是不希望你得出這樣的結論。」陳華的聲音裡頭一次出現了一點懇求的意味。

  「沒關係,成年以後再回過頭去看看,我其實也不大理解自己了,癡狂到那種地步,只有當時那個年齡、那個心境才可能吧。」任苒意興索然地說。

  這時,舞臺上的音樂在煙花怒放中停止,演員在空中做著謝幕動作,同時緩緩下降。在背後那樣明亮眩目的背景襯托下,任苒臉上維持著的微笑顯得縹緲脆弱,待露臺那裡掌聲平息,光線黯淡下來,陳華重新開了口。

  「去年祁氏出現危機,坦白講,如果不是認為你的生活會受到影響,我母親再怎麼央求我,我也只會安排阿邦打一筆錢給他們,不會親自過去。看到你從香港趕回來,我才知道,我犯了一個愚蠢的錯誤。」

  「對你來說,承認錯誤大概很罕見吧。不過不用自責了。從某種程度講,我覺得收錢被打發掉,也是一種不錯地講再見的方式,這樣了結感情很好,大家都能徹底解脫。」

  「所以,在你眼裡,我只是一個用錢打發過去感情的冷血動物了。」

  「現在我不會輕易對別人下這種帶感情色彩的價值判斷。」任苒側頭,聳了聳肩,「好,你都解釋清楚了,謝謝。」

  舞臺那邊的人聲安靜下來,傳來鋼琴獨奏的音樂。

  「我花過很多時間想你,想我經歷的那些到底算不算愛情,是什麼原因讓我們就是沒辦法在一起。你大概永遠理解不了胡思亂想是一種什麼狀態吧。」不等陳華說什麼,任苒無聲地笑了,「老實告訴你,那種狀態很可怕,讓人懷疑一切,對自己徹底失去信心。我很慶倖我想得厭倦了,放棄了。如果你的解釋早兩年來,我大概會激動,以為又一次經歷了奇跡。可是今天聽了之後,再沒有其他感覺了。」

  「你可以置疑我。沒要一個解釋,轉身走開,確實不像是一個愛你的男人應該做的事。」陳華凝視著遠方的舞臺,「我最大的錯誤就是以為太瞭解你,這一點你沒說錯,其實我只是享受你的愛,沒試過真正理解你的感情。我一直在想你,任苒,沒有停止過。」

  他低沉的聲音和著如同行雲流水般的鋼琴樂曲,一字一字進入任苒耳內,她卻只有無力感。重逢以後,這個男人對她不止一次說過愛她,甚至於求婚,但哪一次都沒有今天這麼坦白。她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誠意,可是她唯一清晰的感慨,不過是覺得命運的安排永遠比人的想像來得深不可測。

  「給我一個機會,我們試一下重新開始。」

  任苒搖搖頭,「除夕那天,我想我已經對你說清楚了,我們分開了,我們回不到從前。沒有什麼能夠重新開始。這個解釋一樣改變不了什麼。」

  「你愛祁家駿嗎?」

  「這跟你沒關係。」任苒的聲音中透出一絲警惕,「陳總,請不要插手他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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