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你的青梅,她的竹馬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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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相信?其實我掙扎了很久。看你週末帶一包衣服回家去洗,看你發燒輸液都要流淚,我就想,我能拿什麼來說服你放棄現成舒服的日子、放棄家裡的安排,跟我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呢?」 王燦無言以對。她承認,她那個時候表現得跟其他受嬌慣的城市獨生女沒什麼兩樣。家住本市,父母關心得無微不至,平時住校只洗內衣和襪子,從來沒試過像同學那樣自己洗床單或者大件的衣服;每週回家,都要接受父母給她補充加強營養;讀大四開始,父母就開始念叨希望她就在本市就業,她也並無反對之意;對著黃曉成,她更是撒嬌得十分受用。 只是那時黃曉成十分寵著她,似乎很享受她的嬌嗔。她完全沒想到,對她而言,這也是一種負擔了。 「我覺得有一點兒諷刺。大學最後一學期我得的那次感冒,我一直記得很清楚。」王燦側過頭,輕聲說:「那麼冷的天,時間又那麼晚了,我躺在床上給你打電話說我很難受,你二話不說就跑過來背我去醫院,在路上我看到馬路上空空蕩蕩,小水坑都結了冰,根本看不到書,才知道自己有多過分。我輸液的時候,你守著我,趴在我床邊睡著了,我看著你的頭髮,當時就對自己說了:這個男生是除了我父母以外對我最好的一個人,我要學著長大,以後再也不可以這樣任性對她。」 黃曉成咬緊牙聽著她平靜地敘述:「你讓我鄙視我自己了,難道生病不該找自己的男朋友嗎?我剛才提到你打針流淚,可沒有抱怨你的意思。」 「我知道,你沒抱怨我,只是悄悄在心裡對我下了判斷——我很嬌氣,不體貼人,不能吃苦,不可能經受任何考驗。你根本不打算給我一個選擇的機會,告訴我前因後果,讓我來決定要不要跟你一起去上海,或者要不要繼續這段感情。」王燦澀然笑了,「就這樣,我下的決心沒來得及做到,就被你判了出局。」 「我們能做的決定並不多。如果告訴你,以我們當時的感情,你不會因為這個就跟我分手,最大的可能就是我去上海,你就在漢江,兩地的感情對你同樣不公平。」 「總之,你代我做了決定,就那樣沒有解釋地一走了之。」 「一解釋,就是拿我必須承擔的責任來約束你了。」 王燦保留著那個苦澀的笑,「所以我應該誇獎你無私、高尚嗎?」 「別這麼說,小燦。不希望拖累你、讓你左右為難只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我膽怯了。除了接過家裡的擔子,不敢再背負任何承諾和期待。」 王燦盯著自己的手指,沉默了還一會兒,問:「你爺爺現在怎麼樣了?」 「他去年年底去世了。」 王燦一怔,抬起頭,只見黃曉成面無表情。 「接到他病危的消息時,我在歐洲出差,趕上戴高樂饑腸罷工,耽擱了十三個小時才趕回去,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面。」 黃曉成勉力保持著鎮定,但聲音中的沉重讓王燦的心隨之緊縮,她不忍心再看他的臉,伸過手去,握住了他的手。 有一個瞬間,小鳥也不約而同地停止了鳴叫,四周寂靜到了異樣的地步。 黃曉成輕聲說:「我唯一的安慰就是,我寄回家的錢確實排上了用場。爺爺能走得算是安詳。」 「對不起,我……」她一下哽住。不知道說什麼好。 「我剛才還在跟你斤斤計較,實在太自我為中心了,鎮定很抱歉。你放棄讀研,做的是正確的選擇,真的無須得到任何人的諒解。」 「料理完爺爺的後事,我回上海上班,又開始不停地加班、出差,可是心裡空蕩蕩的,想得最多的是跟你在一起的日子。」 記憶如同一個放映機打開,過去的日子化作一幀幀畫面,在眼前掠過,王燦悵然良久,才振作起精神,勉強笑道:「也許你的判斷並沒錯。我承認,如果那時你真對我說了要我跟你走,我不確定我會怎麼回答。再退一步,如果我們兩地戀愛,分手的可能性似乎也不低。這樣一想,我更沒什麼可說的了。」 「不用安慰我,我把什麼都想到了,但我低估了你在我心裡的分量。我忘不了你。」 黃曉成頭一次對王燦如此坦白。他的聲音低沉,目光中滿含著溫柔,王燦無法與他對視,鬆開他的手,偏頭將落在肩頭的一片落葉輕輕撣掉。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很快樂,除了那些讓你對我沒法有信心的缺點外,我多少還有好的一面能讓你記住,我很開心。不過我還是那個王燦,在家裡從不下廚,膝彎的次數屈指可數;父母嬌慣我,對我的要求就是我能快樂,我也很坦然地接受著他們的照顧;我沒有遠大抱負,對自己做的這份工作基本滿意。曉成,你可能是讓你的回憶美化了我。」 「你覺得我像是戴著玫瑰色眼鏡懷舊的那種人嗎?」 「有舊可懷的時候,理性就不免要讓位給感性了。」 「你可真能寬慰我,」黃曉成笑了,「那跟我說說看,工作兩年多了,吃過苦沒有?難道你的同事,上司跟你父母一樣愛你,你的工作順利得沒有任何波折嗎?」 沒吃苦才怪!王燦惆悵地笑。 考進報社已經不易,當實習記者時,要學習的東西太多,被領導和前輩支使得團團轉,寫出的稿子被貶得一無是處是家常便飯,偶爾脫稿,捧著別家報社的報紙,不等主任批評,自己已經嚇個半死。 帶著失戀的餘傷,好不容易熬過一生中最漫長的兩個月試用期,分到經濟部,惡補地產知識,試過烈日下爬上沒竣工的二十多層高樓,差點兒中暑;試過處理業主投訴,反而被開發商鬧到報社來指著鼻子大罵,然後又被廣告部門負責人指名埋怨不識大體,影響報社廣告收入。 她自己也覺得奇怪,在家裡,學校嬌滴滴的人兒,步入社會後,居然便自動接受了沒人會來特意呵護誰的玻璃心這一事實。她慢慢適應著職場所有的遊戲規則,甚至沒對父母多抱怨,通通挨了下來,並不覺得委屈。 但她現在不想說這些,只泛泛地說:「工作嘛,不外就是個適應的過程。」 「是呀,適應。看到何麗麗也能適應上海的工作和生活,我想我還真是對你太沒信心了。」 提到何麗麗,王燦正色說:「曉成,我還是得多嘴重複一句,可能你這一生,再不會找到一個像何麗麗對你這麼好的人了。」 黃曉成瞟她一眼,重新躺下去,對著天空說:「王燦,你這是傷我自尊心呀。我向你坦白我還愛你,希望重新開始,你卻跟我推銷別的女孩子。上次我就已經說過,她對我說,我知道。但是很遺憾,我不愛她。」 「對不起,我提起何麗麗,只是想說,恐怕我和你之間,從來沒能達到像她那樣不問結果就付出全部愛和信任的地步。」 這句話讓黃曉成一怔。 「你認為我對你的愛並沒有深厚到願意跟你去上海吃苦的地步,也許你沒判斷錯。不過我也有一個判斷,我認為你對我的愛同樣很脆弱,你甚至不打算接受一個預料之中的拒絕。」 黃曉成默然不語。 「這並不是對你的批評,我們相處的時間不夠長,都有保留,就這麼簡單。至於說到重新開始,我覺得,兩年時間,我們的生活都有了很大的變化,回不去從前了。」 「回不去從前——這也是那個回憶初戀地點的帖子裡講得最多的一句話。不要認為我自負臭屁,小燦,我下了很大決心,才敢跟你開這個口。目前我有一份還算有前途的工作,可畢竟還是漂再大城市裡,居無定所,沒有積蓄,跟兩年前一樣,我不確定我能給你什麼,我只是知道,這段感情是我的遺憾,我再不開口,就永遠沒有挽回你的希望。」 「你只是想彌補一個遺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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