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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坐這種快艇,只要半個小時就能到雙平。我們趕得及看那邊的日落,你以前最喜歡坐在那邊看太陽下山了。」

  任苒漠然地說:「請問雙平也列入了陳總下一步的開發計畫嗎?也對,那裡根本不可能停靠遊船,沒有批量接待遊客的可能,資源更加稀缺一些,可以做更高端的項目。」

  「我在這邊拿地,已經與政府達成協議,雙平我有優先開發權,可以最大限度保證那邊保持原樣,不被隨意開發。」

  「既然與工作無關,我不過去,陳總不會介意吧。」

  陳華挑眉,嘴角帶上一絲笑意,「你在害怕什麼,任苒?」

  「現在我怕很多東西,比如不合理的重逢、不適時的故地重遊、莫名其妙的感傷懷舊,都會讓我尷尬。」

  「能夠面對一切,才是真正的坦然。」

  「我從不懷疑,你內心強大,不介意面對任何人、任何場面。可是我不敢高估我自己,兩年前,我來這裡時,」她慢吞吞地說,「已經發現了這一點。」

  陳華微微一怔。

  「就是你讓阿邦給我送去兩百萬的第二天,我到了這裡。本來想一個人去雙平看看,不巧趕上強颱風,所有船隻避風停航。我被關在那個賓館裡,」她指指碼頭不遠處的,「待了二十多個小時後,颱風停了,可是我也再沒有了去雙平的興趣,隨後坐船回了北海。」

  她用的是平鋪直敘的語調,仿佛在講別人的某個不值一提的經歷。過了良久,陳華開了口,「對不起,任苒。」

  「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陳總,告訴你這件事,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早就下定決心不再緬懷過去,更不會跟一個陌生人去懷舊,那片風景現在是什麼樣子,將來會被誰享受,都跟我無關。請不要費心給我安排這種觀光節目。我到這裡來,只是因為工作。」

  任苒轉身,大步走回賓館。

  兩次面對陳華,她越來越鎮定,心底的波瀾被成功控制到了最低。

  然而,她並不為此開心,她清楚地知道,從某種意義來講,這種鎮定的反應,意味著她的心如同披上無形鎧甲一樣,已經形成了自我保護機制,再不會輕易受傷。

  以後她還會那樣義無反顧地去愛某個人嗎?似乎不可能了。

  也許對於成年人來講,愛與被愛都是奢侈而不可強求的幸福。一切錯失于時光之中的,只能沉澱成回憶。

  任苒從北海返回北京後,重新進入按部就班的工作之中。

  然而,幾乎就在將要正式簽署協議進入實施階段的同時,國內一家較有影響力的財經雜誌突然打來電話,要求約談訪問。

  林波將傳真來的採訪提綱交給任苒,「現在國家並沒有開放外資銀行投行業務,大家都在打擦邊球,你也知道,英國人一向比較保守,就算是內部高層,對此也有不同看法,覺得我們這一步走得稍微激進了一點,難免會被人盯上。」

  「可是我覺得這計畫做得相當有想像力,並沒有違背現行政策,又確實爭取了發展空間。」

  「業內人士都這麼看,本來億鑫是跟兩家外資行同時接觸的,我盡力爭取過來。不過誰也不可能公然站出來認這個賬,弄得銀行監管部門來調查。這家雜誌的風格是不達目的不甘休,不理也不行,已經約好一位元記者下午過來,你出面跟他談談,看他們到底掌握了哪些情況,還需要瞭解哪些情況,原則就是不透露任何不該透露的情況。」

  任苒點頭答應下來,回到座位後,按照林經理的吩咐,對照提綱整理好自己的思路。她比約定時間提前十分鐘到會客室等待,記者來得十分準時。他名叫章昱,看上去幹練,卻十分年輕,幾乎還是個大男孩。

  兩人交換名片後馬上進入正題,章昱顯然有備而來,提的問題一個接一個,無不切中關節,任苒自然堅守上司給的底線,一場採訪進行到後來,兩個人都有些累了。

  章昱合上採訪本,關了錄音筆,笑道:「任小姐,放輕鬆,我承認我從你這兒挖不到什麼了。談點題外話,不算正式採訪,有傳言說貴行會將亞洲總部遷至上海,以員工的立場看,這消息算不算空穴來風?」

  「所有空穴來風都未必無因,一方面上海在國內乃至亞洲金融業的地位越來越重要,會是所有外資銀行的必爭之地;另一方面,恐怕香港作為亞洲金融中心的地位還不會被動搖。」

  章昱大笑,「仍然是很標準的外交辭令,任小姐,你適合做新聞發言人。」

  任苒也笑了,「請不要懷疑我的專業水準。」

  「可是這一場採訪下來,我的專業水準要受到質疑了,沒有挖到任何有價值的材料,對於一個好容易擠進雜誌社的新人講可真要命。」

  話是這麼說,但他語氣輕鬆,任苒自然也不以為意,送他出去,回頭跟林波大致彙報了採訪過程後,便重新投入工作,再沒理會這件事。

  新一期財經雜誌很快出來,任苒不禁大吃一驚,由章昱與另一位元資深記者聯合完成的報導佔據了顯要篇幅,十分翔實地分析了外資銀行自從進入中國後的發展軌跡,他們採訪的物件上至監管部門領導、來自不同地域的兩家外資銀行首席執行官、國有銀行行長、知名經濟學家和相關行業人士,下至各銀行員工以及不願意透露姓名的消息人士。

  涉及到任苒所在銀行悄然展開的投行業務意向,儘管合作雙方用某行與某集團代指,可是雙方訂立的協議草案細節寫得十分明確精准,明眼人一看便知。細看下來,任苒不禁驚疑不定。

  果然,林波同樣看到了報導,將任苒叫進辦公室,細問她是否透露過合作協定,任苒堅決否認,林波歎氣說:「這次有麻煩,合作協定除了大Boss、銀行高層,就只有億鑫投資部和我們部門參與的人知情。現在洩露出去,很難說會不會有後患,上面也許會追查這件事,你要有心理準備。」

  出來以後,任苒打電話給章昱,章昱很爽快地告訴她,涉及他們銀行的那一部分是由他的合作老師完成,「他是資深財經記者,在這方面資源很多,但不管是他還是我,都肯定不方便透露消息來源。」

  任苒知道,再繼續追問也沒有意義,道謝後便掛了電話。

  第二天,任苒所在部門所有參與這個專案的同事都有份被叫去人事部門談話,可是只有她一人正式接受過採訪,壓力相對來講更大一些。她再度回憶採訪的細節,並交了報告上去。

  她所在部門有看不見的緊張氣氛,大家埋頭做事的同時,進行著私下交流,不過差不多沒人來找她交換消息,似乎預設她已經成了風暴中心,避之則吉。

  隔了幾天,林波告訴她,跟億鑫的合作計畫已經基本擱淺,他會放假一段時間,「Reenee,上面決定,調你去理財產品部門工作。」他滿心煩躁,講話不再如同以往那麼謹慎,「英資銀行因循守舊,給個人的發展空間實在有限,目前關於我的工作安排還沒最後決定,所以我也不方便為你說話。你不妨先去那邊報到。」

  她無話可說,答應下來。她已經不是昔日剛入職的新人,知道在職場上,沒有可能一定分出是非曲直,更何況也許還涉及到同事私下議論、林波隱約透露的內部高層微妙的爭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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