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青衫落拓 > 燈火闌珊處 | 上頁 下頁
二四


  她將頭抵著車窗玻璃,出神看著外面一掠而過的風景,只見一輪帶著檸檬黃光暈的滿月掛在天際,夜幕下的大江暗沉無聲地奔流,間或有輪船鳴響汽笛,緩緩從橋下穿過,對岸燈火繁密,密集的霓虹看板閃爍迷離,使得這個城市在她眼裡仿佛初見般神密。

  「我還真怕你跟上次一樣,哭到天昏地暗,沒完沒了。」

  任苒早擦乾了眼淚,自嘲地笑:「你為了怕我哭,還真是肯妥協。那天放著美女不陪,帶我去喝咖啡,拿點心給我吃,現在又帶著我這樣亂轉。」

  祁家驄也輕輕笑了:「你第一次哭得太驚人了。我開車載著你轉了三個小時,把江南半個城市轉了個遍,你的眼淚就沒停過,直到哭累睡著,臉上還有淚水。我當時就想,這小妞怎麼會有這麼多眼淚,而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傷心裡,根本不理會別人,讓人想哄都無從哄起。」

  她並不想辯解說她沒他想像的那麼愛哭,多數情況下,她並不喜歡在陌生人面前流露大喜大悲的情緒;她也不想細究他對她的這一點憐惜的性質,她本能地知道,他的感情必定和他這個人一樣複雜,不是她能輕易理清的。

  那一場痛哭好象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再度坐在他車內,任苒只覺得從身到心全都輕飄飄的,這種失重的恍惚感她從來沒有體驗過。

  第八章 下

  祁家驄再沒放那種明顯拒絕交談的搖滾樂CD,只是將音響調到了調頻電臺的音樂節目。DJ不時播放著聽眾的點歌要求,送出一首首時下流行的情歌。

  「我們去哪兒?」

  「我對這城市也不熟,隨便轉轉吧,放心,我不會帶你去酒吧的。」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

  「小姑娘,我給你一點兒忠告,不要隨便跟男人去酒吧,那樣很危險。」

  她撇一下嘴:「我記得上次在酒吧碰到你,你就帶著一個漂亮女孩子,你對她危險嗎?」

  「她不一樣,她知道男女交往可能存在的危險,可是冒險會帶給她樂趣,她歡迎所有可能的危險。至於你這樣天真的女孩子,還是待在象牙塔里比較保險。」

  他話中的那點帶著調笑的輕視讓她惱火,卻沒法反駁,只得訕訕地轉移話題。

  「咦,剛才這個點歌的是我們學校政治學院的師兄。」

  「我讀大學的時候,會有人排隊到校廣播站要求為自己追求的女生點歌,可能現在的孩子都直接轉戰電臺了。」

  「你幹過那種事嗎?」

  祁家驄搖搖頭,任苒倒毫不奇怪,可是她對他有強烈的好奇:「那你怎麼追求女生?別跟我說你沒談過戀愛啊。」

  「我大概沒談過你理解意義上的戀愛。」

  「戀愛就是戀愛,什麼叫我理解意義上的?」

  「好吧,我就是沒有時間去談戀愛。我讀書成績普通,上的是個管得不算嚴格的二流大學,可是也忙到被數次警告說再曠課會挨處分,好險畢不了業。」

  「你在忙什麼,勤工儉學嗎?」

  「說是勤工儉學也可以。我剛上大學不久,就開始在一家期貨經紀公司工作。」祁家驄回憶著,嘴角含了一點淺笑,「那家公司是一個拿馬來西亞護照的華人開的,主要做美盤期貨。我晚上上班,白天上課加補眠,還要分析盤面,調度資金,隨時跟客人彙報資金動向,真的是很忙,完全沒有什麼閒情逸志了。」

  任苒聽得怔怔的,她能理解的勤工儉學,無非是做做家教打打零工,或者像她父親帶的博士生那樣參與編書、做課題,已經算很了不起了,祁家驄說的這些事,完全超乎了她的理解。她從來沒為錢操心過,聯想到祁家駿16歲時已經偷開家裡的車子出去兜風,18歲時考完駕照就收到一輛三菱跑車作為生日禮物,現在還時時盤算要將車開過來,她不禁有些憮然。

  「你這相當於提前工作了啊,是不是……經濟方面壓力大?」

  祁家驄悶聲一笑:「你問得真委婉。不,我雖然小時候不算幸福,不過還好沒缺過錢。去那裡工作,只是喜歡捕捉駕馭行情的刺激感覺,相比之下,大學生活太乏味了。」

  「可是我總覺得,我們可能會工作一輩子,難得趁大學時學點想學的東西,享受沒有壓力的生活。」

  「每個人想學的東西並不一樣,覺得享受的方式也不一樣。」

  「原來工作狂也可以是天生的。」

  祁家驄笑道:「可以這樣說吧。我就是在那認識的老李。他是馬來老闆聘請的副總,全盤負責業務,可他是耶魯商學院的金融碩士,那個職務對他來講,簡直是一種侮辱。我跟他學了不少東西,是大學老師不可能教我的。」

  「那他為什麼現在窩在那麼個小鋪子裡賣咖啡?」

  「他經歷很複雜,等有時間你去喝咖啡,聽他自己講好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很三姑六婆,什麼都想打聽。」

  「小孩子好奇心旺盛很正常。」

  任苒仍然沒什麼可辯駁的,只得繼續問:「你一直跟老李一起工作嗎?」

  「我在那家公司做了兩年,其實在做了不到三個月我就明白了,我們拿著客戶的錢,成天分析大豆、玉米、銅的走勢,畫K線圖,不停關注美國的天氣、時政各種消息,可是單子根本沒下到美國期貨交易市場,只是一種跟香港那邊盤房的對賭。老李見我第一個自行悟到這一點,著實吃了一驚,說我簡直悟性驚人。」憶起往事,祁家驄似乎覺得十分有趣,嘴角噙上一個微笑。

  「那個……不算犯法嗎?」任苒遲疑地說,祁家驄禁不住呵呵一笑,她聽出了其中的揶揄之意,可是並不服氣,「不許再拿幼稚這句話來壓我。」

  「不愧是法學家的女兒,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個。當然,不算合法,可是當時期貨在國內還只是一個概念,大家的投資熱情太旺盛了,而且尋租現象總是跟政策、法律的完善是並存的。反正我繼續做所謂的美盤期貨、期指,同時跟著老李學習。馬來老闆撤走後,我轉到做合法的國內期貨,沒有停下來過,大學算是勉強混畢業的,大概確實沒有談過你認為的那種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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