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七微 > 南風知我意2 | 上頁 下頁
七二


  他一愣。

  那一年,蒂卡波的星空啊,他們的蜜月。

  如此遙遠的記憶了。這些年,他一直克制自己去想那些過去,太美好了,只要想一想,都覺得難過,顯得現實是那麼的冰冷。可其實,在他心裡,那些記憶,所有的一切,都是清晰如昨。

  她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她讓他聽田野裡的蟲豸聲,問他:「能辨別出來是什麼昆蟲嗎?」

  他說:「除了青蛙,什麼都分辨不出來。」

  她側耳凝神聽了一會,忽然說:「這是蟈蟈。」

  「這是蟋蟀。」

  「這……應該是夜蟬。」

  ……

  他驚訝地看著她:「你什麼時候還學了昆蟲學了?」

  她笑說:「我小時候的暑假,常常跟奶奶去鄉下收取中藥材,會在村子裡過夜,奶奶喜歡帶我在田野裡散步,教我認星星,聽蟲子的聲音。」

  她的奶奶,真的特別特別棒。沒有父母在身邊,她的童年,依舊過得豐盛。

  「我很喜歡看螢火蟲,可惜現在生態破壞得太厲害,在鄉下也很少見到螢火蟲了。」她感歎。

  他們沒有走太遠,就原路返回了。回到家,朱舊看到姨婆正在抹眼淚,奶奶拍著她的手,在輕聲勸慰她。

  奶奶生病的事情一直沒有告訴姨婆,她這會兒忽然聽到,如晴天霹靂。那麼爽朗的一個人,哭成了個淚人。朱舊看得心裡難過,卻一句勸慰的話也說不出,她自己何嘗不是一樣的感受呢。

  車馬勞頓,也沒有別的娛樂活動,這晚大家都睡得很早。朱舊伺候奶奶洗漱,又倒了溫開水,將藥送到床邊給奶奶服用。

  老太太吞了藥片,忽然說:「你們兩個,不能複合嗎?」

  在奶奶提出讓傅雲深同行時,朱舊就知道,她是存了這份心思的。

  朱舊沉默了一會,把他們之間的事情簡單講了一遍。

  「他也真是個固執的人。」奶奶握住她的手,嘆息著說:「丫頭啊,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你從小就沒有父母照顧,如果連我也不在了,在這世上,你連個親人都沒有了。你又不願意跟別人結婚,那這輩子,該有多孤獨啊。」

  她用力地回握著奶奶的手,輕咬著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她們彼此心裡都知道,也許,離別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第二天早晨,村子裡就被一陣喧鬧聲打破了寧靜。

  姨婆的家正好在一條小道旁,村民們來來往往都從這裡路過,朱舊看著一撥又一撥的穿著民族服飾的男人,騎著馬,馬上放著綁了紅綢的禮箱,從屋子前熱熱鬧鬧地走過去。

  她跑到廚房去問姨婆,這是不是有人辦喜事兒?

  姨婆點頭,笑著說:「你們運氣可真好呀,正趕巧碰上鄂倫春人的傳統婚禮呢!」

  朱舊眼睛一亮,立即來了興趣。她曾聽奶奶提及過這個民族,這是一個自古以狩獵為生的民族,以前居住在深山密林中,後來遷徙下山,散居在大興安嶺地區。這個民族,一直就有著神秘色彩,據說還會占卜術。而他們的婚俗,也是很獨特的,男女方的迎、送親隊伍之間會開展對歌、賽馬等活動,婚禮上要拜太陽神、拜老人,還要鳴槍慶賀,晚上還有篝火舞會。

  可隨著時代變遷,這種傳統婚禮儀式基本上快要消失了,沒想到他們運氣這麼好,竟然碰上了。

  朱舊心癢癢的,問:「姨婆,您可以帶我們去觀禮嗎?」

  「當然可以,鄂倫春人十分好客。」

  因為鄂倫春人的傳統婚禮儀式流程多,時間特別漫長,從早到晚,姨婆考慮到朱舊奶奶的身體,所以在午後直接帶他們去了男方家裡觀禮,新郎家住在村莊另一頭,離得不是很遠。

  一路上奶奶與姨婆都在說起她們年輕時參加過的鄂倫春人的婚禮,說特別熱鬧,很有意思。

  去了現場,朱舊與傅雲深才真切感受到那種熱鬧,所有人都穿著民族服飾,戴著頭飾,十分隆重。姨婆說,其實鄂倫春人現在很多習俗都漢化了,只有在重要節日時,才會換上他們的傳統民族服裝。

  他們被主人家熱情接待,安排入座。朱舊發現,來參加婚禮的,都是本族人,只有寥寥幾個外族。

  迎親、對歌、拜天地、拜太陽神、拜老人、敬酒、鳴槍,一系列的儀式後,新郎將新娘背入新房,之後,就是篝火舞會了,他們是要喝酒、跳舞到天亮的。

  姨婆與奶奶待了一會就回去了,朱舊與傅雲深留下來看篝火舞會。

  大家圍著篝火席地而坐,圍繞成一個很大的圓圈,有人吹奏起一種古老的樂器。年輕的男孩女孩們牽著手,開始載歌載舞。很快有人跳到他們面前,笑著朝他們伸出了雙手,傅雲深搖搖頭,朱舊笑著說謝謝,也搖頭。

  很快,圍坐在篝火旁的人全跑了過去,跟著音樂起舞,小孩子們根本不會跳,就胡亂揮舞著手,扭著屁股,惹得旁人哄笑,氣氛熱烈極了。

  只有傅雲深與朱舊坐在那裡。總有人上前熱情朝他們伸出手,後來傅雲深揚了揚自己的拐杖,他們才作罷,而朱舊,拒絕了一次又一次。

  他推了推她:「你去跟他們一起玩,不用管我。」

  他當然看得出她對這場難遇的傳統民族婚禮多麼有興致。

  她搖頭:「我更喜歡看他們跳舞,多快樂啊。」

  他在心裡輕聲說,朱舊,對不起,不能陪你跳舞。抱歉的事情太多了,當他看見新郎背著新娘,跨過火塘,邁入新房時,所有人都在歡笑著叫好,他心裡卻湧起難過。他,從來沒有背過她,從未抱起過她。

  他們在九點多就離開了篝火舞會,走在路上,傅雲深發現朱舊不停地用手去抓脖子、背脊,之前在篝火邊時她似乎就開始了。

  他問:「怎麼了?」

  「皮膚有點癢。」

  「我看看。」

  他就著月色,湊近她的脖子,發現那裡已經被她撓紅了,凸起一些小包。

  「蚊子咬的吧?你別抓了,越抓越癢,回去問姨婆有沒有蚊蟲叮咬的藥膏。」

  她說:「我自己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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