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七微 > 南風過境 | 上頁 下頁


  八點四十就散了飯局,他將車停在餐館門口,一直等她出來。他看到她與另一個女孩站在大廳門口,只一個側面,看出她略微蒼白的臉色,她眉眼間的疲憊。後來,她送那女孩去坐公車,他開車跟過去,就停在月臺不遠處,看見她坐在那一遍一遍撥打電話,沒接通,眉毛蹙起像是生氣了。而後,看見她蹲在路邊嘔吐,當看見她面前的嘔吐物裡竟有血絲,他的心驀地一緊。

  她離開的這些年,到底過的是怎樣的生活?當初,他們在一起的那一年,他那樣寵她,恨不得把世間所有最好的東西都給她,可她卻棄如敝履。他不明白她為什麼不告而別,又為什麼要假裝陌路?

  真恨她呀,真恨。可卻還是放不下。

  打開車門,將她平躺放在後座,脫下西裝外套蓋在她身上,又從雜物箱裡翻了翻,終於找到一個塑膠袋,塞進她手裡:「如果想吐,用這個。」

  她緊緊握住,點頭。

  他上了駕駛座,將後視鏡放低,正好可以從裡面清晰地看到她,微微側頭,說:「車速會很快,你穩當點。」

  也沒等她回應,他發動引擎,車子飛快駛出去。

  傅希境對海城不熟,調出導航儀,飛速查找最近的醫院,還好,市第三醫院就在附近。

  後座上,南風的呼吸聲愈加急促,蜷縮成一團,臉色越來越蒼白,又爬起來吐了一次,車廂內飄散起淡淡的異味。

  他時不時從後視鏡中望著她,嘴唇抿得緊緊的,握緊方向盤的手指竟在微微發抖。

  多久了?沒有過這樣慌亂的情緒?一顆心懸得高高的,若不是在開著車,他的視線一秒都捨不得離開她。前方遇紅燈,他抬眼打量,十字路口恰好沒有車開來,他一個提速,迅速超前車,沖了過去。

  短短的一程路,他覺得格外漫長。

  車子終於停在了醫院門口,他將她抱起,飛速沖了進去。

  喝酒過度引發的胃出血,及急性胃炎。

  她被送進輸液室打吊瓶,在藥物作用下,疼痛得到了緩解,沉沉地陷入睡眠。

  他坐在病床邊,將她冰涼的手指握在手心,想起醫生說的話。

  「你是她男朋友?」醫生問。

  他愣了下,而後點頭。

  「那你應該知道她的胃很不好,怎麼還讓她喝這麼多酒?」醫生責怪地看著他。

  他傾傾嘴角,沒有做聲。

  「問題已經很嚴重了,再這麼喝下去,小命都要玩完!」醫生開著藥單,嚴厲警告。

  「我不會再讓她沾酒的。」他說。

  他望著她,她臉色依舊蒼白,哪怕在睡夢中,眉頭依舊蹙著,似是有天大不開心的事。從前,她是多開朗俏皮的一個人啊。從前,她的酒量也非常差,兩杯香檳就醉過去。他們在一起時,她就醉過一次,正是那次他發小的生日Party上。

  她比他們都小好幾歲,話題聊不到一塊,覺得悶。趁他跟一群哥們喝酒玩樂時,她一個人窩在角落裡喝香檳。香檳入口香醇,後勁卻大,她喝著喝著就睡了過去。是醉的。醒來時,她發覺人都走光了,他坐在她身邊,她的頭枕在他的腿上,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

  她迷迷濛濛地嘟囔:「你怎麼不叫我呀?」

  他揉揉她亂糟糟的頭髮,滿眼寵溺:「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

  出了俱樂部,他要去取車,她驚訝地指著天上的月亮說:「啊,今晚月亮又大又圓,我們走路回家吧,就當散步!」

  走路?他駭笑。俱樂部在近郊的一個度假山莊,到他們住的地方,開車需要一個小時。已經淩晨一點了,只怕走到天亮也走不回家。

  她撒嬌地吊著他的手臂搖晃,「好不好嘛?你平常工作這麼忙,應酬又多,幾乎沒有陪我在晚上散過步!」見他猶豫,她哎喲一聲,「我酒還沒醒,頭好痛呀!要吹吹風散散酒氣喔。」

  他拿她沒轍,只得陪她散步。

  那是中秋節後一天,頭頂的明月,又圓又亮,郊外的公路上,寂靜無聲,唯有路邊田地間偶爾發出幾聲蟲鳴。他牽著她的手,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他本就是個話不多的人,而她,卻反常地沉默。只是用力地反握著他的手。

  可才走了十五分鐘,她就開始喊累,蹲在地上不肯走,他拉她,她卻耍賴讓他背。他哭笑不得地蹲下身,將她穩穩托在背上,一邊邁步一邊說:「小豬,出發嘍!」

  她不滿地在他背上扭了扭,凶巴巴地抗議:「小豬罵誰呢!」

  他順口接:「罵你呢。」

  她勾著他的脖子哈哈大笑,「怎麼每次都這麼傻啊你。」

  他也笑。這樣的句式她對他說過好多遍了,第一次是真沒反應過來。後來每一次,都是故意的。

  笑著笑著她就趴在他的背上睡著了。他無奈地搖搖頭,又背著她原路返回,去山莊取車。

  那晚的月色真美呀,月亮又大又圓又亮,就跟今晚一樣。

  傅希境從病房的窗戶裡望出去,一輪圓月靜靜掛在天邊,月色如許,任歲月如何變遷,它始終不變。而他跟她,隔著五年漫漫光陰,更隔著,他所不知道的某些原因。她的拒絕,她的冷漠,以及,她離開他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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