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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洛河哥哥,你最好啦!」明媚歡快地大喊起來,她沒有看到,背對著她的洛河,嘴角也蕩漾開一抹笑,那是他來到舅舅家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很久之後,他問過她,為什麼那麼固執地非要拉著他一起玩。她說,「我從小到大都沒有朋友,巷子裡的小孩子們都很避諱我,而你呢,是新來的,我想啊,或許你會跟我玩呢。所以,我才纏著你呀。你一定不明白,沒有一個朋友的感覺有多麼糟糕。」

  洛河不禁心酸,他確實是她十四歲之前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洛河在舅舅家的日子一直都不太好過,寄人籬下的辛酸,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說話不敢大聲,吃飯動靜不敢太大,晚上上完晚自習回來,從進門開始便脫掉鞋子拿在手中,像貓一樣輕巧地走路,縮手縮腳。明明是拿爸爸給的生活費,可伸手向舅媽要的時候,就像是乞討。可再怎麼不好過,也沒有辦法,十幾歲的男孩子,別無去處。

  那些年他的爸爸隨著建築工程隊五湖四海地輾轉,甚至連過年的時候都回不來,唯一的聯繫便是每個月往舅舅家打生活費時短短幾分鐘的通話,他從最初的濃濃期待到最後的失望。

  他在倉米巷的七年黯淡時光中,唯一的光亮與溫暖就是那個叫做明媚的女孩子。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總是能夠笑嘻嘻的,好像沒有一點煩惱似的。摔倒了自己爬起來,眼淚都不掉;手指流血了,放進嘴巴裡狠狠吸掉;給她一顆糖果,她開心得像是手捧珍寶;他心情不好的時候不想理她,她卻像個牛皮糖似的粘在他身邊講各種各樣並不太好笑的笑話或者扮鬼臉耍寶逗他開心。

  有一次,舅媽丟了三百塊錢,一口咬定是洛河偷了,在他堅決否認之下,舅媽盛怒之下打了他兩巴掌。那是他第一次負氣離開舅舅家,在外面遊蕩了一天,從清早開始他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到了天黑,餓得快要虛脫了,但強烈的自尊心令他強自撐著。夜一點點深了,十二月的氣溫很低,他坐在巷子最盡頭的一棟廢棄的樓房後面,抱緊雙臂,又餓又冷。就在那個時候,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明媚擔憂的臉在光影中鬆弛下來,歎口氣,「我找了你整整一個下午了!」她蹲下來,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巧克力剝了強塞進他嘴裡,「我相信你。」她下午去找他的時候,從他舅媽的罵罵咧咧中知道了事情的大概。

  洛河「嗤」一聲笑了,「你相信我,你憑什麼相信我?」

  明媚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就憑你是洛河。」

  洛河怔怔地望著她良久,十二歲的她,臉上還帶著分明的稚氣,此刻的神色卻是那麼鄭重其事,帶著一股子執拗的堅持與倔強,容不得人不相信。

  那一刻,他心裡像是被注入一道燦爛驕陽,將他這一整天的委屈、傷心、憤怒一點一點撥開、驅散。

  「小太陽。」他不禁喃喃說道。

  「什麼?」明媚沒有聽清楚。

  「我說你笨蛋!」

  「你才笨蛋呢!臭洛河,你幹嘛老是欺負我!」

  「因為我喜歡啊!」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習慣真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毒藥,一旦染上,便再也戒不掉。

  洛河升上初中後,整個人仿佛在一夜之間性情大變,從沉默寡言的好學生忽然變成了老師眼中熱愛打架惹事的問題少年,但他的成績依舊好,每次都穩坐年級前三,這令老師更加頭疼。

  明媚第一次見他與人大打出手是在她剛剛升入他所在的初中不久後的一個傍晚。

  放學後她去找他一起回家,卻被他的同學幸災樂禍地告知,你找洛河呀?在學校後面巷子裡與一群人單挑呢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嚇得她撒腿便往外跑,經過樓梯間時她還不忘順手操起一把大拖把,惹得來往的同學紛紛側目。

  趕到時,洛河正被幾個人團團圍在中央,他嘴角淌下的血跡刺得明媚心臟突突地跳。她想也沒想,掄起拖把便不顧一切地往那幾個男生身上一通亂砸,場面一下子變得特別混亂,那些人晃過神來時,輕而易舉就將明媚手中的拖把搶過來扔掉,拎小雞似的將她拎起來,再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臉頰擦在水泥地板上,眼冒金星,鑽心地痛,但她依舊不管不顧地爬起來,試圖再加入混戰,卻被洛河一把拽住。他蹙眉看了眼她摔得鼻青眼腫的臉,再轉頭望向那幾個男生時,眼神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左手覆住明媚的眼睛,右手迅疾撿起地上一塊大石頭,對準為首的那個男生的額頭狠狠一砸,鮮血直流中,他拉著明媚不要命地狂奔起來,身後追過來的腳步聲與叫囂聲此起彼伏,明媚卻不怕死地興奮得大喊大叫,來呀來呀,來追我們呀!洛河真是又好笑又好氣,緊緊拽住她的手,更加疾速地在黃昏落日下狂奔。

  到了人群擁擠的大馬路上,想要甩掉幾個人便輕而易舉了。

  他們終於停下來,靠在一個店鋪的後門上大口喘氣,明媚為終於甩脫了追蹤者而哈哈大笑,卻牽動了嘴角的傷口,齜牙咧嘴著倒吸氣。

  洛河板著臉惡狠狠地教訓她:「你沒腦子的呀,就那麼沖過來,找死嗎!」

  「那也總比眼睜睜看著你被欺負強呀!」她不服氣地頂撞回去,又伸手指著他嘴角的傷口,心疼地問:「痛不痛呀?」

  「笨死了!」洛河繃著的臉瞬間就鬆弛下來,索性轉過身不理她。

  兩個人找了個小診所買了點擦傷藥處理完傷口後,沒有立即回家,這個樣子回去,只怕又會被舅媽沒完沒了一通訓斥,明媚外婆那一關,也不好交代,他們決定等夜深了再回家。

  在小店裡吃麵條的時候,洛河悶聲問明媚:「你怎麼不問我為什麼打架?」

  明媚一邊吸著麵條,一邊想也沒想地回答:「雖然我不喜歡暴力,但那個人是你的話,一定是他們該打!」

  洛河一時語塞,準備好的說辭似乎通通沒了用處。她喜歡他到無原則地維護,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對的。

  「不過呀,以後如果你要跟人打架,記得帶上我呀。」

  「帶上你幹嗎?送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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