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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紀叔叔,」我第一次正正經經地喊紀睿叔叔,「這一切因我而起,你告訴我,紀元宏為什麼這麼恨我。」

  「不,與你無關,一切的罪孽都由我而起,該死的人是我,是我……」在他蒼涼聲音的敘述下,一段十幾年前的往事浮出了水面。

  所有的罪惡因果始於一個暴雨夜,那晚,因為某些原因,紀睿與妻子再次大吵起來,紀睿喝了酒,酒勁令他失控,當妻子第N次拿出他抽屜裡的一張照片質問他對他吼出「既然對這個女人始終念念不忘那你娶我幹什麼」時,他口不擇言順著她的話接道,是,我是對她念念不忘,這輩子下輩子都忘不了!

  他不知道,他一句或許是酒意上來無心的話,卻將一個愛他的女人打入了地獄深淵。

  他妻子愣了好久好久,然後笑起來,歇斯底里地笑起來,笑過之後,沖出房間跑進暴雨中。

  而一直躲在門外紀元宏也跟著母親跑了出去,雨愈下愈大,他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大聲喊著媽媽,當她終於發現兒子跟過來時,回頭的刹那,卻被打在他身上大片刺眼的光芒嚇得魂飛魄散,母愛的意識令她飛撲過去,將紀元宏推開,自己卻躺在車輪下,再也沒有醒過來……

  那一年,紀元宏才八歲。

  八歲的小孩已能聽懂父母爭吵的內容,而當他爬到渾身是血的母親的身邊,從她手中掰出那張讓他失去母親的照片時,照片上的那張臉便永遠地鐫刻進的眼眸,一種名叫仇恨的東西,也是從那一刻開始,永遠地烙進他的眼底。

  而不幸的是,那張照片中的人,是我的媽媽。

  一場報復的計畫從紀元宏見到媽媽那一刻,便開始了。

  而我、蔚藍、青稞,以及他與青稞未出世的孩子,都成了這場仇恨中無辜的棋子。

  恨,永遠是這世間絕望的一種東西。它毀滅掉所有的善意,真誠,寬容,美好,笑容,希望,以及,愛。

  09

  蔚藍一共拒絕了我二十次會面申請,每一次我都坐在會面室裡等到太陽落山,其實我心裡很清楚結果,她不會出來見我,可我依舊坐在那裡,看太陽從東邊照進房間,又慢慢地消失在地平線,仿佛完成了陪在她身邊看一場日出日落的儀式。

  最後一次去見監獄看她,我對那個無奈地朝我搖頭的獄警說,麻煩你再跑一趟,就說我晚上的飛機離開。

  十分鐘後,我沒等到她最後一面,只等來了一張小紙條。

  這一次,我沒有再等到日落,拿著紙條緩緩轉身,走了出去。

  在監獄門口,我遠遠看見朝這邊走來的亞晨。

  我們坐在馬路邊迎著七月炎熱的太陽,沉默地坐了好久好久。

  「她還是不肯見你吧。」亞晨輕輕開口。

  「嗯。」

  「她依舊也不肯見你吧。」我問。

  「嗯。」

  又是一片死寂的沉默。

  「我申請了里昂那邊一所美院,他們通過了我。可是,我已經不想去了。」亞晨說。

  我沒有做聲,也沒有驚訝地問他,什麼時候偷偷進行的這件事。以他對蔚藍的深情,聽到蔚藍要跟我一起移民時,他的這種舉動一點也不令人奇怪。

  「我原本以為,我們三個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如初識的那些歲月,打打鬧鬧,分享彼此細微的小快樂,分擔彼此無足輕重的小痛苦。我原本以為……」

  亞晨的話跟隨他離去的背影,在陽光下漸行漸遠,直至消失成太陽下的一個小黑點。

  我眯起被陽光刺痛的眼睛,將在手心捏出汗的那張小紙條高高舉頭頭頂,刺目的陽光穿透脆弱的紙,穿透熟悉的字跡,穿透那些我們並肩而行的美好小時光,我終於再也忍不住,抱緊顫抖的身體,在七月烈日下,嚎啕大哭。

  「西曼,對不起。我再也無法遵守曾對你許下此生不離不棄的這個約定了。保重。」

  10

  候機大廳的小咖啡吧裡。

  那言三番兩次欲言又止,我提包起身,輕說:「如果是不能說的事情,那麼就別說了。謝謝你來為我送行,再見。」

  轉身的片刻,他忽然又叫住我。

  「我希望你不要恨江離。」他終是開口,終是說到了江離。

  我回頭,苦澀地笑了笑,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終是作罷,搖了搖頭。

  「他迫不得已才離開,痛苦並不會比你少。」那言歎口氣。

  我緩緩坐回椅子。

  「你應該知道,心臟移植手術就算兩人之間的血型與組織再匹配,機體的本能仍然會排斥被移植的器官,所以需要長期服用藥物來控制免疫系統的反應。」

  我點點頭。

  「而再成功的手術,移植的心臟在新宿體裡存活的期限最多……最多……十年。」那言掩面,語調哀傷。

  我的心狠狠狠狠地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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