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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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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掉電話,我接通了另一個號碼,靠著牆壁疲憊地說,那言,江離出事了,你馬上來中心醫院。不等他說話,我已掛斷。 沿著走廊牆壁緩緩地,緩緩地滑坐在冰涼地板上,渾身力氣仿佛被透支掉般,頭深深埋進膝蓋間,一些記憶紛紛散散地浮上心頭—— 江離那幅與夏至如如出一轍的油畫,以及他第一場個展上畫作風格的變換。 第一次見到江離時他令我熟悉的著裝以及走路姿勢。 江離無數個讓我恍惚以為看見夏至的細節。 江離說,西曼,我仿佛好久之前見過你一樣。 以及,我曾在某本書上看到過的關於「心臟的記憶」的一段話,大致是,心臟病患者換了別人的心臟,那顆心臟到了新的宿主體內,會殘留著原來宿主的記憶以及生活習慣,這樣的情形,稱之為心臟的記憶。 我抱緊愈來愈冷的身體,一遍遍告誡自己說,不會的,一定不是這樣的,但願你的猜測全部只是無稽之談。 「西曼。」那言氣喘吁吁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他蹲下身試圖伸手扶我,我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緊緊地,死死地,而後抬眼直直望著他,說:「江離是什麼時候做的心臟移植手術,給他心臟的人叫什麼名字。」 「西曼……」那言的神色瞬間變得蒼白,頭微微別開,良久良久,才輕輕地說:「你都知道了。」 「你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我的指甲深深掐進他的皮膚,情緒激動,身體又開始戰慄起來 「別這樣西曼。」那言試圖來抱我,卻被我狠狠推開,我抱住頭,瘋了般朝他大吼:「你告訴我!告訴我!!!」 他已顧不得我此刻尖銳的攻擊性,緊緊箍住我發抖的身體,說:「好,我告訴你,全部都告訴你。」 06 江離是早產兒,生下來便患有先天性心臟病,心瓣膜缺失3MM,因為太過羸弱,半歲之前都是呆在氧氣罩裡,才活了下來。因為家裡條件好,所以得到了最好的醫療救治與妥善照顧,隨著年齡長大,身體漸漸好起來,只是不能像正常人那樣做劇烈的運動,男孩子熱愛的一切球類運動他都無法碰觸,所以才會選擇了繪畫,他天賦異凜,對繪畫也有著極大的熱情,在這個世界如魚得水。 第一次嚴重病發是在十二歲那年,因為在郊外寫生淋了一場大雨,回來的途中高燒昏迷在路邊。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的主治醫生建議他做好心臟移植的準備。往後的許多年,一直在尋找與等待一顆合適的心臟,甚至為此將江離的病歷以及身體各項資料放到了很多國家有心臟移植資格的醫院裡,等待合適的機會。 「直到兩年前的暑假,我們終於等來了這個機會。」那言敘述的語氣很輕,飄散在空蕩安靜的走廊裡,重重地敲在我心坎。 兩年前的暑假……兩年前的暑假……我眼前一片昏眩,差點從椅子上載下去,那言發現異樣急忙扶住我,驚訝地問,西曼,你怎麼了? 我擺擺手,你繼續說。 那年江離因身體不適從里昂回到家,住進醫院接受各項檢查與調理,一住就是半個月。 「我還記得那個很炎熱的夜晚,堪稱那年夏天最高溫,哪怕是深夜依舊居高不下。晚上12點多,江離鬧情緒要出院,我與他媽媽趕過去勸他,剛到病房沒多久,江離的主治醫生急匆匆地跑來說,好消息,找到了各方面都非常合適的心臟。」那言頓了頓,過了許久,才接著說:「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孩子,據說是煤氣中毒事故,送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已經沒了生命的跡象……」 「那個男生……叫什麼名字……」我的聲音已顫抖得不成調。 「他叫夏至。」 夏至。夏至。夏至。夏至…… 我從椅子上狠狠跌落在地,心臟在那一刻痛得無法呼吸,原來是這樣,原來我設想的都是真的,是事實。 「西曼,西曼,你怎麼了?」那言蹲下來,急切地伸手扶我,我看著他,恍恍惚惚地看著他,慘白燈光下,他的臉開始變得不真切,我想對他大吼,卻發覺一點力氣都沒有,跪坐在地上,反反復複地呢喃:「你們真殘忍,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活在這個世上已經夠苦了,孤苦無依,你們卻連他的心都要摘走……你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終於,更強大的昏眩朝我襲擊過來,我再也沒有力氣去反抗,任自己陷入昏昏沉沉的黑暗中。心好累,真的好累…… 在大片刺目的陽光中再次醒過來,睜眼,看到媽媽擔憂的臉上有哭過的淚痕,蔚藍坐在她旁邊,見我醒來,朝我露出一抹疲憊的笑容,問,好點了嗎? 我點點頭,然後說,你可以幫我回家拿新套乾淨的衣服嗎? 她走後,我才看著媽媽開口,請你幫忙調查的事情怎麼樣了? 媽媽歎口氣,說,這些資料確實不能對外宣稱,江離的主治醫生正好是你紀叔叔的好朋友,我帶你去找他吧。 醫生叔叔說的大致情況與那言並沒什麼區別,而我現在想知道的是,關於夏至。他為什麼會煤氣中毒?我瞭解的他並不是個粗心的人,回想起他失蹤前後的那些天,因為在趕一幅去某大賽參賽的油畫,忙得根本沒有時間開煤氣做飯。而他獨居,深夜的那個點,是誰將撥打120將他送來醫院的? 種種疑點,讓我無法相信那只是一樁意外。 後來我常常想,如果那個時候我將夏至的事故純粹當做一場意外,不再追查下去,是不是一切都會不同。 可是,我做不到,做不到讓我曾深愛過的男孩就那樣不明不白地死去。只是我忽略了,有的時候,真相比謊言更令人痛苦。 一番仔細回想之後,醫生叔叔忽然說,我想起來了,因為心臟移植需要雙方監護人簽字之後才能實行,可我們沒辦法聯繫到夏至的家屬,他身上除了身份證並沒有手機也沒有任何記錄電話號碼的本子,所以我們只得…… 所以你們只得自己做了決定是嗎。我冷冷地沒有禮貌地打斷他。 醫生叔叔歎了口氣,低了低頭,這是我職業生涯中最大的污點,這兩年我一直覺得內疚,可是,為了救另外一個人,我不得不這麼做。頓了頓,他又接著說,事後我問過同事,是誰將夏至送到醫院的,他們說是一個女孩撥的120,當他們趕去的時候並沒有見到打電話的人,後來救護車開走的時候坐在後排的護士似乎瞟見有個女生的身影從暗處站出來,一直目送著救護車的離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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