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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我站起來,只是沖他笑笑,攤攤手,沒有解釋什麼,此刻我實在已是筋疲力盡了。將江離的隨身物品遞給他,指了指病床上的江離,說,他暫時沒事了,我先回家了。

  至於我心中關於《珍妮》那幅畫的疑惑,下次再找機會問清楚好了,反正我已經存了他的手機號碼。

  越過那言身邊時,他忽然一把拽住我的手臂,我回頭詫異地看著他,他也望著我,說,很晚了,你一個女孩子不太安全,我送你。

  我剛想拒絕。他卻像哄小孩子那般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頭髮,說,聽話。語調輕柔卻不容反駁的樣子。

  我一時怔怔地愣住了,可他望著我的目光裡是一片坦然,仿佛剛才的那個舉動只是自然而然,並沒有什麼不妥,反而顯得是我太敏感。

  我低頭看了下腕表,已經11點了,身體的疲憊一波波,望了眼病床上沉睡中的江離。最終點了點頭。

  04

  蘇燦出院的時候也只有我與亞晨陪在她身邊,亞晨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蘇燦的父母,那言也並不知情。

  亞晨去辦理出院手續的空當,我開始幫蘇燦收拾隨身物品,她安靜地靠在窗臺上點燃一根煙,視窗洞開著,有涼涼的風吹進來,我將外套披在她身上,蹙著眉瞪她:「你不要命了呀!」

  據護士說她住院的這幾天依舊不管不顧地抽煙,護士警告她說你不為自己著想也請有點公德心,這是公共病房!她索性從三人間搬到了獨立病房。

  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髮,笑了笑,答非所問:「西曼,亞晨是不是喜歡你?」

  我一愣,旋即沖她眨眨眼:「我也希望是呀,可惜,」我故意頓了頓,歎口氣,「落花有情流水無意……」

  「什麼呀!這小破孩竟然這麼沒眼光!」蘇燦直了直身子,憤慨般地將煙蒂彈出窗外,「我幫你教訓他!」語氣可愛得如同小孩般。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倒在她肩膀上,既好笑又有點感動。她愣了片刻,才恍悟過來,你這死丫頭,竟然逗我!她伸手來撓我癢,一下又一下,我最怕的就是被撓癢,一邊笑一邊東躲西藏,最後兩個人都倒在了病床上。

  亞晨辦完手續回來時,看到原本清冷冰涼的病房裡充盈了笑聲與求饒聲,我與蘇燦已將戰場從病床上轉移到病房角落裡,床上疊好的被子弄得亂七八糟,地板上丟了許多細碎的小東西,他愣在門口甚至懷疑是不是走錯了房。

  後來在蘇燦的書吧的小廚房裡一起做飯時,他忽然沒頭沒腦地沖我說了句謝謝。我愣了愣,好一會才明白過來,輕聲說,蘇燦在我心中也是姐姐。

  書吧二樓的廚房雖然小,但卻乾淨又溫馨,做飯設備一應俱全,亞晨說,我姐可是烹飪高手噢,不管中餐西餐,都難不倒她!不過呢,今天讓本少爺先露一手吧,保准到時候吃到你想吞舌頭!

  我翻個白眼連連呸他,吹,你就吹!

  蘇燦倚在廚房門口吐著煙圈,但笑不語。

  那頓飯很豐盛,五菜一湯,雖然都只是簡簡單單的家常菜式,卻真如亞晨所說,吃得我直想吞舌頭,尤其是那道香菇雞湯,甚至比我媽的手藝還要好上幾分!我一邊盛湯一邊嚷嚷,哎喲喲!羅亞晨你確定不是女扮男裝?或者上輩子你是個廚娘吧?惹得蘇燦哈哈大笑,氣得亞晨作勢搶我的湯勺。

  隔著熱氣騰騰的湯氤氳出的霧氣,在這樣溫馨嬉鬧的氣氛裡,我怔怔地想起夏至來,他也是做得一手好菜的男孩子。

  有一次他興致高昂地拉著我一起去菜市場大肆掃蕩一番,看著一堆花花綠綠甚是好看的菜,將我推出狹小的廚房,對我豪言壯語,出去等著吧,讓你見識下什麼叫做人間美味!我訕笑他說,別誇海口!然後時不時跑到廚房門口監督進程。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烏煙瘴氣的廚房,卻沒想到他正有板有眼地洗菜,切菜,整整齊齊,連慣常男生做菜會弄得亂糟糟的狀況都沒有出現,看得我一時傻了眼,因為就連我一個女孩子長這麼大唯一會做的菜就是……炒雞蛋!所以當夏至將幾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端上小小的飯桌上時,我的目光已從驚訝直接轉為崇拜。

  我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樣的才能,他沖我眨眨眼,你不知道的還多著呢。說完眼神黯了黯,語氣低了許多,說,有一年暑假我在一個小飯館打工,那個夏天悶熱得令人窒息,可我每天從上午開始一直到晚餐結束,都得在那個火爐般的小廚房裡進進出出,洗菜切菜洗盤子……他頓了頓,臉上恢復一貫懶洋洋的無所謂般的笑容,拍拍我的頭說,喂喂喂,盛西曼,你什麼表情呀。我也有收穫呀,店裡那個大師傅的手藝可都被我免費偷學光了,哈哈!

  我微微低頭,夾起一塊排骨送到他碗裡,以掩飾自己心疼的神色,我寧肯他抱怨,也不想聽他帶著無所謂的自嘲來掩飾曾經有過的我永遠也無法體會的心酸。

  後來很多個夜裡,那個唯一一次夏至親手做飯給我吃的場景入我夢來。夢裡是暮春的好光景,陳舊老式的小平房,簇簇擁擁的薔薇花,粉的白的,幽幽的香氣伴著微風送入那間簡陋的小屋,我與夏至並肩擠在狹窄的小廚房裡洗碗,破敗的窗戶洞開,夕陽一絲絲照進來,打在洗碗池中浮起的一堆高高的洗潔精泡沫中,折射出奇異的炫彩光芒。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一句詩——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愈是美好的記憶,夢醒時愈是黯然傷神。每一次從夢裡醒來,怔怔地望著漆黑的房間,總有一種時間與空間的錯亂感。可心裡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說,他已經離開了你,遍尋不獲。哪怕你是如此的想念。

  我放下湯勺,問蘇燦,你這裡有沒有保溫瓶?可以盛湯的那種。亞晨立馬嚷起來,喂你想幹嗎,吃不完兜著走嗎!!

  我沒心思跟他鬥嘴,簡潔地說,有個朋友住院了,帶給他。

  是誰呀?男的女的?亞晨忽然興致勃勃地湊過來問。我翻了個白眼,還真不知道他原來這麼八婆!

  蘇燦倒什麼也沒問,跑到廚房翻了一陣,然後從櫥櫃底層翻出一個未開封的新保溫杯,又用熱水細緻地燙過,然後將紫砂煲裡剩餘的雞湯都盛了進去,滿滿一大杯。

  我拎著它,朝醫院去。我不知道江離是否還住院,我打過兩次他的電話,可始終是關機狀態。天知道我怎麼會忽然生出提著雞湯去醫院探望他的想法,只是在走神想起夏至的間隙裡,腦海裡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江離。那晚我近距離地看清了他的臉,也真切地聽到他的聲音,我知道他並不是夏至,可……你們有過這樣的時候嗎,會在另一個陌生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人的影子,那種影子無關長相,無關聲音,只是一種氣質,是那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你熟悉的氣味,或者僅僅是一個動作,一個眼神。

  江離之於我,便是這樣的感覺。他確確實實不是夏至,可在他身上,卻又真真切切地有那麼多與夏至相似的特質,他的畫,他走路的姿勢,氣質,身上淡淡松節油的氣味……

  這一切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吸引著我。而那個時候的我,僅僅只是以為在他身上或許可以找到與夏至消失有關的蛛絲馬跡。我知道這樣的想法很荒謬,但我卻始終有一種近乎瘋狂偏執的堅信,那種信念不知從何而來,也找不到一個強大的支撐點,可它確確實實地存在,並且一發不可收拾。

  帶著那樣的信念,我一步一步朝江離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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