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七微 > 悲歌迷藏 | 上頁 下頁


  那頓飯我吃得心不在焉,耳畔是蔚藍嘰嘰喳喳講著旅行的見聞,眼前卻浮光掠影般閃過在紀睿的心理診所陽臺上看到的那一幕……聲音與畫面在我腦海裡反復交纏,擾得我心裡亂七八糟的,我怔怔望著蔚藍講得眉飛色舞的臉,夾到嘴邊的食物,變得那麼苦澀。

  從海鮮店出來,拒絕了蔚藍送我回家的提議,然後穿過馬路,一個人沿著河邊漫無目地的走。

  夜色四合,河堤兩旁的路燈次第亮起,星星點點映在水面。清河依舊如故,我的心境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從夏至消失後,我便有點抗拒這河堤,這是我們初次遇見的地方,後來也經常陪他到河堤上寫生。我沒有夏至那樣好的耐性,可以一坐幾個小時,老是時不時便跑到小攤販上去,買份涼粉或者炸幾個蔬菜串與火腿腸過來。

  夏至很不喜歡油膩的路邊攤,看著我吃到滿嘴是油總蹙起眉頭警告我說,這些東西吃多了會生癌的。罵歸罵,但還是會在我辣得張大嘴巴哈氣時給我喂水,又掏出紙巾給我擦去嘴角的油漬,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長,因長期拿畫筆,中指便長出微薄的一層繭來,手指上還殘留了似有若無的油畫顏料的味道,混合著他指尖淡淡的煙草氣息,令我著迷。

  我包住膝蓋坐在河堤臺階上,望向星星點點的河面,想起這樣久遠的一些細枝末節,心裡忽然間難過得不可遏止。是不是但凡美好的東西,終會應了那句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不知過了多久,喧囂的河堤漸漸安靜下來,我掏出手機看時間,竟然11點多了!想起媽媽今天是值中班,應該快要下班了。我猛地起身,一路飛奔著朝馬路上跑。

  可剛跑至河堤轉角處,便與突然沖過來的一個暗影撞了個滿懷,兩聲尖叫同時響起,驚魂未定間,便看到幾個男生瘋跑著簇擁過來,一把揪住撞了我的那個人,有人抬手就狠狠地扇過去一巴掌。我聽到尖叫聲再次從自己的喉嚨裡飄出來,借著路燈,慢慢看清楚了被那幾個男生團團圍住的女生的模樣,她穿超短裙,酒紅色頭髮,濃濃的綠色眼影在路燈下顯得尤為詭異……刹那間,另一個身影在我腦海裡浮現——是幾天前在百貨商場撞了我的那個女生!

  走神間,女生已經倒在地上,那幾個人你一腳我一腳地往她身上踢,咒駡聲仿佛從地獄傳來:「小賤人,竟然連寶兒姐的男人也敢勾引!看老子今天不打殘你!」

  我捂住嘴巴,傻傻地望著地上的女生,她的嘴角已有血跡蔓延,可她沒有哭也沒有支一聲,反而瘋狂地罵:「你們這群王八蛋狗腿子,哪天落到我青稞手裡,老娘發誓一定要閹了你們!!」

  我猛地回過神,一邊從包裡摸手機,一邊尖叫:「住手!」可那群人像瘋了一般,拳頭依舊如雨滴般紛紛砸在她身上。我慌亂撥了三個數位,顫抖著聲音大聲喊:「110嗎……」

  他們終於住了手,幾雙目光齊刷刷地朝我狠狠瞪過來,揚了揚拳頭,然後迅速地跑了。

  「你還好吧?」我蹲下身,試圖將女生扶起。她此刻的模樣真的很恐怖,濃妝混合著血跡,整張臉面目全非。

  「死不了。」她嗤笑一聲,推開我的手,然後緩緩地坐起來。她的嘴角揚著笑意,可那笑比哭更難看,還帶了一絲詭異的慘烈。

  我心裡忽然打了個冷顫,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被人打成這樣,不哭也不喊疼,還可以自嘲。

  「喂,你有沒有煙?」她忽然偏頭望著我,頓了頓又笑了:「當我沒問。」然後起身,用手攏了攏淩亂的髮絲,又胡亂地擦了把臉上的血跡。我慌忙從包裡掏出紙巾遞過去,可她卻看不也看越過我身邊,可剛邁出一步,她的身體微微往旁一傾,我立即一把扶住她,才避免了摔倒。

  「腫得很厲害,還是去醫院看看吧。而且,你臉上的傷口都裂開了,需要清理,否則會感染發炎的。」我蹙眉,她的腳踝已腫成一隻饅頭般。

  「習慣了。」她輕輕說,忽然攤開手:「醫院就別去了,不如你借我十塊錢吧,我買煙。」

  我愣住,瞪著她。

  「不肯就算了。」她無謂地聳聳肩,而後轉過身一跛一跛地往馬路方向走。

  回過神,我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煙我可以買給你,但你得跟我去看醫生。」

  天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固執地在大半夜與一個陌生人糾結不清,我從來都不是愛管閒事的那種性格。可是你知道,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所作所為,僅僅是遵從了那一刻自己內心的聲音。

  「哈哈,你怕我死掉啊?」她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也不知怎麼的,我竟然真的傻傻地點了點頭。

  直到許久之後,青稞說起這個夜晚,她都會摸摸我的臉頰望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西曼,你是我見過最傻的姑娘,但也是最善良的姑娘。真的。

  第3章 執念

  ﹛是不是所有人都有那樣的時候呢?明明知道哪樣的選擇對自己最好,可就是放不下心中那些讓我們無能為力的執念呢?﹜

  01

  在青稞怔怔望住我的片刻,我遲疑地伸出手,緩慢地攙住她的臂彎,我感覺到她身體忽然一僵,但沒有再推開我。我扶著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越過河堤長長的階梯,走到馬路上攔了一輛計程車。

  夜已經很深了,所幸離河邊最近的那間診所還沒有關門,我攙著青稞下車,故意將腳步放得緩慢,眼光餘角始終瞥向她腫得越來越高的腳背,太過專心,以至於當我們走到診所門口正準備推門而入,忽然有人在身後拍我肩膀的那一刻,我嚇得尖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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