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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1998年秋

  少卿哥與紫嫣的戀情,在我與少臣的掩護下,巧妙地瞞過了程家的伯父伯母。而少臣也即將出國讀書。

  我同時失去暗戀的物件,最好的朋友,以及童年的玩伴。今後,我沒有勇氣再去迷戀少卿哥,我也沒有辦法裝作若無其事地與紫嫣繼續親密交往,甚至在我需要找人傾訴找人潑冷水時,那個人也將要遠去萬里。

  思及這些,我在少臣的送行宴上哭了起來。

  長輩們說:「靜雅果然與少臣的感情最好,這麼不捨得。」「早說了要她與少臣一起出國,也好有個照應,怎麼她就不肯呢?」

  是的,我也後悔了。我本以為我在這裡,至少可以不遠不近地守著少卿哥哥,聽他講話,看他笑。現在我知道,為了我自己好,我其實應該躲得越遠越好。

  少臣在大家的哄笑聲中拉著我出去。他很少勸慰人,他只是幫我找個地方,讓我可以痛快地哭。

  等我哭夠了,少臣說:「溫靜雅,如果你我都到了三十歲的時候,彼此還沒有合適的人,不如我們結婚吧,總好過跟不熟悉的人一起生活。」

  我又哭起來:「去你的,我的行情才不會那麼差!」

  「隨便你。只是你得擦亮眼睛,找一個愛你勝過愛他的人,不然你一定會吃虧。」

  2000年

  少卿哥與紫嫣的事終究曝了光,因為他打算娶她。

  我不知道這其中有多慘烈,因為當時我被公司派到外地學習半年。媽媽在電話中說,向來懂事又聽話是我們這群同齡人標本典範的少卿哥,這回不知怎麼就魔障了,與家裡誓死抗爭,程伯父幾乎要與他斷絕父子關係,蕭伯母氣得病倒了。

  「還好那個女子識時務。」媽媽說,「她接受了程家開出的條件,主動離開少卿,已經出發去歐洲留學了。」

  我的心沉到穀底。媽媽說,少卿哥被有著軍官作風手段強硬的程伯伯軟禁在家中,已經兩星期。

  回家後,我去看望少卿哥。他瘦了很多,全無往日儒雅的風度與翩然的神采,但是他這樣憔悴的面容與神情仍然令我心動與心疼。

  在那此瞬間裡我第一次恨秦紫嫣。這個男人正在為了他倆的未來拼死抵抗,而她一句「我累了」便飄然離去。或許得到的太容易,所以她放棄得這麼輕率。

  蕭伯母見到我很高興。她說靜雅你一定替我們好好勸少卿。少臣不肯回來,拒絕插手這件事,能與少卿說上話的也只有你了。

  我終究還是背叛了蕭伯母的信任與託付。我天天來陪少卿哥,令程宅的所有人放鬆警惕,所以我順利地幫少卿哥偷出護照,替他買好機票,並親自開車把他送到機場。

  蕭伯母,即後來我的婆婆,直到若干年後,每逢教育我時,還時不時地翻舊賬,拿這件事上綱上線地給我扣帽子蓋罪名,每每令我表面不敢反駁半句又內心抓狂。

  直到很久以後我也不知這件事我是否真的做得對。因為兩周後少卿哥形銷骨立地回來,出了一點意外,又大病一場,差點賠上性命。

  他是否找到了紫嫣,他們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他終始沒有說過,或許這會成為一個永遠的謎。

  在他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裡,我日日守在他的病床前。他說得對,我們兩家這樣熟,雖然無血緣關係,但我一直如同他的小妹妹。他對我只有親情,沒有愛情。

  那裡我多怕他再也不會醒來。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時間為他讀書念報,講我們小時候的事:有一回我和少臣在山上迷路,他一路找到我們,背著我下山;那一年大人們都不在家,我把做飯的阿姨氣跑了,所以他為我和少臣連續做了一星期的煮飯公……

  因為他始終沒有任何反應,所以我給他講我從何時開始喜歡他,我記得住我喜歡他的每一個瞬間,他在校運會上做旗手的時候,他參加演講比賽的時候,他低頭沉思的時候,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醉酒的時候,甚至還有他為紫嫣憔悴的時候……

  我羅囉嗦嗦說了那麼多,說到聲音沙啞。我說:「請你振作起來。生活不是只有愛情,你的人生也不是只屬於一個人。你現在這樣子,何止對不起對你寄予厚望的父母和師長們,你連我都對不起,我喜歡的人不該是這個樣子的。」

  再後來,我趴在他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睡去,淚水一滴滴落下,洇濕他的袖子,洇濕他的被褥。

  我在夢裡回到小時候,那裡我頑劣無比天天上房爬樹,有回從樹上掉下來,他來不及接我只好自己做肉墊,被我撞倒在地。他躺在地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我以為他死了,哭得驚天動地,後來他突然睜開眼睛嚇我。

  那時候真是好,可惜再也回不來。

  我在流淚的夢中感到有一隻手輕輕撫摸我的頭髮。從我的少女時代開始,它便再也沒有這樣對待過我。我繼續趴在那只已經濡濕一片的胳膊上不敢動,生怕美夢驚醒,然後我聽到少卿哥沙啞的聲音:「靜雅,如果你的心意到現在仍未改變的話,那麼,請你嫁給我。」

  這場婚姻事令溫家與程家欣喜萬分,只除了不知所措的我。

  但多票對一票,我微弱的反對聲音淹沒在長輩們如潮般洶湧的欣喜中。

  就這樣隨他們去吧,隨命運去吧。這麼多年,我那麼用力地想念他,那麼用力地遺忘他,現在,我已經沒有力氣再拒絕他。

  婚禮籌備得很快。婚禮的前兩周,少臣突然回家了。

  我去找他,被告知他與少卿去打球。我心下不宄,一直在少卿屋裡等著他們。

  那天他們回家很晚,少卿哥是被少臣扶回來的,他的胳膊綁著繃帶,而腿也顯然受了傷,一回家就躺到床上,以後的幾天都不能正常活動。

  少卿說,打球時少臣失了準頭,幾次將球甩到他身上。

  我與少臣玩過球,他那個人,如果只需五分力氣,他絕不多用一分。而少卿身上的傷,如果用球來砸,那他分明是用了百分之二百的力氣。

  第二天早晨我碰到正晨跑的少臣,見到我,他也沒放慢速度,我追了很久幾乎上氣不接下氣才追上他。

  「你為什麼打你哥?」

  「我跟我哥的事,與你無關。」

  「以前是與我無關。可現在你打的是我的未婚夫。」

  少臣停下腳步,朝我笑了笑:「那倒是。我居然忘了向你道賀,恭喜你這麼早就能嫁人,並且如願以償。」

  「你發的什麼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我只是有點意外,我還以為以後你會嫁給我。」

  「你千萬不要說,你是在嫉妒你大哥!」我被他的表情與腔調氣到昏頭,連這麼沒水準的話都喊了出來。

  「你不妨就這麼認為吧。」程少臣轉頭又大步向前跑,這一回我再也追不上他的腳步。

  少臣第二天就走了。我一度擔心他拒絕參加我的婚禮。

  但我與少卿結婚的前一天,他還是回來了,在婚宴上替少卿擋了幾乎全部的酒。

  那天他與少卿在球場的事,被好事者渲染得五顏六色,派生出七八種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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