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作繭自縛 | 上頁 下頁
六七


  鄭諧送走了客人,一身疲倦地回到辦公室。

  他看看時間,和和應該已經到達了。他給她撥過電話去,提示一遍遍說,對方已關機。鄭諧心中涼了一下。

  然後他查看未接來電以及短信,終於看到一條「我已平安到達」,號碼卻是陌生的,也未署名。

  那是B城當地的號段,而且比較新。鄭諧猜想和和或許是為了節省漫遊費,一到那邊就換了手機卡了,為了證實猜想,他按著那個號碼撥了過去。

  他連續撥了三遍,那個號碼一直占線。

  當他耐著性子再撥一遍時,終於有人接了起來,是一個似曾相識的男聲:「喂?您哪位?」

  鄭諧失神了片刻。他那如電腦一般精確的大腦暫態憶起這人是誰,儘管電話裡有點失音。

  他正思考著是說上兩句話還是當作打錯了掛電話,但仿佛老天存心要與他作對一般,他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他想聽到的聲音,很遙遠,並不真切,但他卻聽得實實在在,仿佛她縮成一個微型的小人,就躲在這小小的手機裡的某處角落。

  電話的另一頭,岑世結完了帳就一直在接電話,至少接了二十分鐘。

  和和坐在休息區等他,翻完了兩整本旅行雜誌。

  她終於等得不耐煩,在岑世又接起一個電話後沖著他說:「岑世,我自己打車回家,你忙你的吧。」然後就要走。

  岑世捂著聽筒將電話遠離自己:「再等我一下就好。哎,你這脾氣越來越怪了。」

  和和說:「我更年期到了,你原諒我吧。」

  岑世說:「這哪是更年期?你這分明是青春叛逆期症狀。」

  他這時才想起剛才那個陌生號碼來電似乎還線上,於是向對方道歉。但對方不知何時已經將電話掛斷了,電話的那一頭寂然無聲。

  人煙稀少的寬闊馬路上,鄭諧獨自駕車前行。

  天空很陰霾,天氣預報說傍晚有暴雨。

  飛蟲飛得很低,在高速行駛的車擋風玻璃上留下一點又一點痕跡。當又一隻蜻蜓撞到玻璃上時,鄭諧減慢了車速。

  今天是他母親的生辰。母親生前愛靜,所以家人給她選在僻靜的郊外墓園安身。

  一路車很少,儘管路邊綠樹成蔭,但十分寂寥。

  這些年,鄭諧在這條路上來來回回走過無數趟,母親的壽辰,忌日,清明,鬼節,中秋,但他從不曾像今天這樣感受到這條路如此荒蕪寂寞。

  他憶起,以前每一次都有和和陪在身邊,不曾孤身前往過。

  其實就在不久前,他還想過,下一次看望母親時,可以帶著楊蔚琪一起。

  思及這些事情時,他的心又亂了。

  他有許多事情需要理清,但每每想起時,便會頭痛,下意識地拒絕去想。

  以前一位長輩總愛說一句話:「車到山前必有路。」少年時的他常常覺得這句話裡的意思太過被動,不願認同。可是現在,他體會到那位長輩說這話時的心境。

  最近的事情之於他是一道多元的計算題,不同的辦法,便通向全然不同的結果。而在過去那麼多年裡,他做慣了只有一個明確答案的題目,而且他擅長用最簡潔明瞭的方式去解題。

  所以如今他混亂,仿佛身陷泥濘,什麼都做不了,越掙扎,處境越糟糕。

  一輛重型卡車從他身邊呼嘯著超車而過,鄭諧驚了一下,意識到自己開著車竟然走神了。

  母親的墓碑前堆著花籃與花束。原來已經有人來過了。

  那個花籃極為別致,長方形的籃子裡錯落有致地一簇簇排滿淡藍色與白色的雛菊,母親生前最愛的花,宛如小型的園藝盆景,籃子上紮的絲帶編得很細心,是用絲巾系成的花朵。

  籃子旁邊有兩隻花布做的小兔子,一胖一瘦,憨態可掬,一隻咧嘴笑,另一隻憋著嘴似受了委屈,針腳細密,兔子的衣服上甚至繡著圖案。

  原來和和回來了,而他卻不知道。

  離上次來這裡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但墓碑周圍非常整潔,一片落葉都不見。鄭諧用手指沿著墓碑上母親的名字的筆劃一一拭過,指尖上仍是未沾塵。

  和和大概在這裡待了很久,每一處微小的地方都拭得很乾淨。

  他看向墓碑的落款。碑文上並沒有父親的名字,而是以他與和和的名義立的碑。

  和和在母親生前並沒喊過她「媽媽」,她一直稱母親「阿姨」。但是母親的碑上,落款卻是「女兒和和」。

  他以前從不曾留心過這個細節,如今心頭卻湧上一種難言的滋味。

  第一滴雨落下來時,鄭諧想起自己將傘忘在了車上,而車子停在離這裡至少幾百米遠的地方。天氣預報說傍晚才下的雨竟然提前了。

  他把和和做的花布小兔子調整了幾次位置,終於找到一個最避雨的地方,然後鄭諧快步地跑回自己的車前。

  這場雨下得很急,起初只是落了幾個雨點,很快雨勢便大起來。當鄭諧上車時,身上已經淋得半濕。

  雨越下越大,前方似籠著茫茫的霧,他幾乎看不清路。

  鄭諧心頭不安。這樣偏僻的地方,和和究竟是怎麼來的?如果她是自己開著車,那麼她已經安全下山了嗎?上山時他並沒見到一輛車的影子。

  他越想越不踏實,終於熬到下山,一遍遍撥著和和的手機,總是不通。

  鄭諧勸自己,是和和不願接他的電話,而絕不可能是有別的什麼事情。

  因為是週末,又趕上大雨,剛進入市區就遇上了大塞車。長龍般的車陣前不見首後不見尾,寸步難行。

  他被困在路中間,開了最舒緩神經的音樂也不免心浮氣躁,於是他又開始撥和和的手機,一次比一次絕望。

  後來手機終於被接了起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問:「請問您是機主的什麼人?」鄭諧的心在那一刻沉入無底深淵。

  鄭諧聽到有人說:「我是她哥哥。」他不能確定那是否真的是他的聲音。

  「您的妹妹與朋友出了一點小意外,在XX醫院。您過來看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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