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作繭自縛 | 上頁 下頁
六一


  實在是太安靜了,安靜到鄭諧覺得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到。

  鄭諧到那裡時,和和已經在等他。服務生推開門時,和和垂首跪坐在桌前,見到他來,有點慌忙地站起來,小腿碰到桌腳,她輕輕皺了一下眉,沒發出聲音。

  房間是日式的。鄭諧記得自己以前隨口對和和說,最不喜歡在日式包廂裡談生意,彎著身子曲著腿,底氣會弱上好幾分。那時他帶她去吃日餐,他堅持選正常的符合中式習慣的包間。不想和和竟記得這麼牢,並且懂得用來對付他。若換作平常,他都想表揚她。

  和和竟然化了妝,雖然很淡,可還是與平時不同,眼睛看起來也比平時大了一些,或許是昨夜沒睡好,也或許是因為她塗了眼影。她皮膚極好,湊近看都找不到毛孔,懶得保養也極少化妝。有時候他從國外出差回來會送她名貴的化妝品,她會直接要求他下次換成好吃的。

  和和重新坐下後,便垂著眼睛不肯抬頭看他,長長的睫毛覆在臉上,如兩隻黑色的小蝴蝶,輕輕地顫著。她試著泡茶,但弄得很糟,水不時地濺出來,有幾次險些燙到她。

  鄭諧推開她的手,接過泡茶的工作。當他碰上她時,和和如觸電般地彈開了。

  安靜的室內只剩下倒水的聲音,以及很輕的呼吸聲。

  無聊的洗茶泡茶動作令鄭諧的心緒安靜下來許多。他抬頭看向對面的和和,她仍然半垂著頭,如剛出世的小貓一樣微微瑟縮著,一眼便看得出她的緊張,但她緊緊抿著的唇角卻顯得堅定異常。

  鄭諧突然頭痛。他意識到自己這二十幾年來可能從來就沒真正瞭解過筱和和,只看到她最願意讓自己看到的那一面。

  鄭諧決定先打破沉默。他儘量放柔聲音:「和和,我們來討論一下你昨天晚上說過的話。」

  筱和和慢慢地抬起頭來,她的目光輕輕掃過鄭諧,迅速躲閃開,又輕輕低下頭,背課文一樣機械地說:「我不該喝酒抽煙,更不該任性胡鬧,以後不會了,請你不要跟我一般見識。」

  鄭諧覺得右邊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兩下。他強抑著脾氣繼續柔聲問:「我只想知道,當時你不是情願的,對嗎?後來是否有更嚴重的後果?」

  和和的臉有點發白:「沒有!不是……我當時喝多了,什麼都不記得。……不,其實什麼也沒發生過。」

  鄭諧喉嚨有點發幹。他拿過自己的杯子,卻發現裡面已經沒水了。他伸手去拿壺時,和和正好也去拿,差點碰到他的手,又怯怯地縮回。

  鄭諧也縮回手,放棄了添水的計畫。他輕輕地歎氣:「和和,你那時還是個孩子,你不應該獨自來承擔這件事,你應該讓我知道。」

  和和試著作著垂死掙扎:「不是你想的那樣……」她抬頭看見鄭諧的臉,她很少見到他那樣的表情與眼神,很疲倦很無奈,就好像她小時候犯了錯,而他連說都懶得說她。她終於撐不下去,聲音低低的,幾近哀求:「已經過去那麼久了,請你忘記吧。」

  鄭諧用手指在太陽穴上按了一秒鐘。他說:「是我太失敗,竟然能讓你瞞過我這麼多年。你那時還是個孩子。」他記得自己仿佛說過這句話了。

  和和的聲音比剛才更低:「我現在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沒刻意瞞著你,我幾乎忘記了這件事了,真的。」

  鄭諧又伸手揉自己的太陽穴。半晌後他說:「和和,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去解決一些事情,讓我想想我們以後怎麼辦。」

  和和睜大眼睛。她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你想做什麼?」

  鄭諧抿唇望著她,不說話。

  和和的聲音裡帶了哭腔:「拜託你,請你忘記這件事吧。」她從坐墊上爬起來,在鄭諧身邊跪坐下,就像小時候耍賴一樣,扯著他的袖子,「請你忘記吧,就當我什麼也沒講過,就當什麼事都沒有,我們繼續像以前那樣好不好。你按你的計畫跟楊小姐結婚,而我談我的戀愛,這樣不好嗎?」

  鄭諧在聽到楊蔚琪的名字時輕輕地震了一下。他慢慢地說:「和和,你覺得我還能安心娶她嗎?」

  和和的眼淚掉了下來。她鬆開鄭諧的袖子:「為什麼不能?你以前有過許多女朋友,你又不是跟她們每個人都純潔,可是也沒影響你與楊小姐在一起。」

  鄭諧說:「和和,你跟那些女人不一樣。」

  和和捂著臉哭了起來。她哭得很壓抑,肩膀輕輕地一聳一聳。

  鄭諧有沉重的無力感。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和和的頭,卻在中途生硬地轉了方向,最後只是輕輕搭在和和的小臂上,片刻後又收回。

  恰在此時,他的手機不合時宜地響起。他聽了一會兒,沉聲說:「好,我馬上回去。」隨後站了起來。

  和和也放下捂著手,仰頭看他,臉上還掛著幾滴淚。

  他伸手拉她起來:「我先送你回去。你去哪兒?公司?還是家?」

  和和沒反抗,乖乖地穿鞋,跟著他走,等車已經開出十分鐘後說:「我在這兒下,我忘記我是開車出來的了。」

  鄭諧沒停車:「鑰匙給我,我讓小陳把你的車送過去。你不要亂想,好好休息。我這幾天不會打擾你。」

  公司的事情很快就處理好。因為是管理漏洞導致,所以開了臨時會議,只是心細的人發現,鄭諧似乎有一點不在狀態。

  他開會時總是認真直視發言人的眼睛,從不會打斷對方的發言。即使與他意見相左,他也絕不會出聲,而是委婉地說:「如果我來做……」

  沒有人敢在他開會時開小差,因為他只消一個淡淡眼神瞥過去,就足以令人無地自容。

  但今天開小差的恰是鄭諧自己,不止一個人看出來了。

  會議是副總主持的,主責部門經理在作長篇論述,而鄭諧大多時間都沒抬頭,只在紙上用筆劃著一些記號。

  口若懸河的發言人有點窘,疑心是否自己太言之無物,令年輕上司這樣無聊。他講完話後,有短暫的停頓,不知該怎樣收場。鄭諧突然說:「可否再詳細地解釋一下你剛才所說第二條的第三點內容?我沒弄明白你想表達的意思。」

  「呃?」發言人一時反應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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