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作繭自縛 | 上頁 下頁
一八


  他小心翼翼地把一盒特級牛奶都倒進深口方盤子裡。這盤子是和和去年出去旅遊時從景德鎮背回來的,盤底有手繪的魚。她寶貝得很,有一回被他用來盛放果皮垃圾,氣得她要死。現在直接被她用作貓餐盤了,也不見用處高貴了多少。鄭諧隱約覺得自己在吃那只貓的醋,只因為它的待遇比自己好。

  其間他接了表姐蕭薇的一個電話,劈頭就把他罵了一頓。這是她一慣的開場白,鄭諧習以為常,執著手機遠遠地離開耳朵,聽得到她講話,但是又聽不太清,剛剛好。

  不過因為昨天他在和和的陷害下剛犯了一個大錯誤,所以今天表姐數落他的時間格外久。十五分鐘後,鄭諧的手機都燙手了,薇表姐自己大概也累了,於是重新恢復了名媛淑女狀:「阿諧,那個傳說中昨天跟你唧唧我我的小妖精是誰?都那樣護著她了,想來挺重要的了?找個時間讓我看看,替你鑒定一下。」

  「說什麼呢,姐,沒有的事。」

  「哦,我知道了,又是和和,對吧。鄭諧,你夠損的,有你這樣當哥的嗎?和和整天跟著你背黑鍋,將來還嫁得出去啊?」

  「姐,其實……」

  「和和是不是已經二十五了,也該到結婚的時候了吧。對了,阿諧,和和現在有男朋友沒?如果沒,我來幫她物色一個好的。」

  「不用,差不多快有了。」

  「就你那圈子,哪找得出個像樣的?」

  「你放心,不是我這圈子的,跟我不一樣。」

  「哦,那就好,那就好。」

  鄭諧收線時,發現那只黃色小幼貓不知何時已醒來,在離他一米外的地方,微仰著頭巴巴地望著他。想來早晨他的過度反應嚇著了它,這小東西如今也不敢再來親近巴結他,只露出一副可憐兮兮又十分警惕的表情,小心地觀察著他,那樣子竟又讓他想起筱和和做了壞事以後的樣子,幾乎令鄭諧心軟,想蹲下身去拍它的頭。

  他伸手後才意識到自己想幹什麼,立即又向後退出很遠,與這只貓保持了最安全的距離。這只貓真是邪氣,直覺告訴他,此貓不可靠近。

  除了筱和和以及母親,並沒有什麼人知道他怕貓,只把他對貓的退避三舍當成一種討厭。其實他自己也不明白,這世界上能讓他害怕的事物不算太多,為什麼偏偏他就是怕貓。

  筱和和知道也是偶然。大約是和和十歲那年,她追著一隻貓一直追到了樹上。她有本事爬上去,卻下不來,在樹上困了快半小時,一直等到鄭諧發現她。

  鄭諧只好爬到樹上去抱她下來。他向來覺得爬樹是頂沒氣質很不優雅的一件事,所以即使他在和和當下那個年紀時,也沒做過這麼沒品味的事。偏偏和和已經著陸後,還扁著嘴淚汪汪地指著樹枝:「咪咪,咪咪。」

  鄭諧抬頭一望,一個頭兩個大。樹枝上有只小小的貓,用比筱和和剛才在樹上的樣子還可憐十倍的姿態,瑟瑟地抖著,也是一個爬得上卻下不來的笨蛋。

  雖然他很頭疼,但筱和和那副楚楚可憐的期待神情卻讓他更頭疼,他只好心一橫又重新踏上拯救的征程。

  本來一切都很順利,雖然他很恐懼,卻掩飾得很好,在外人眼中是非常鎮定從容的,已經只剩三四米便到達終點,勝利在望。鄭諧想著,等把這只成功貓弄下去以後,自己的恐貓症說不定就痊癒了,提了一口氣打算直接鬆手跳下去。

  大概他提氣的時候捏疼了那只忘恩負義的貓,總之它回頭朝著鄭諧的手背便是重重的一抓,本來就精神高度緊張的鄭諧一驚之下,悲劇瞬間釀成,於是,傳說中身手不凡的年輕的武林高手鄭諧,在熱愛自然保護動物的高尚事業的行進過程中,英勇地負傷了。他落地時沒控制好角度和力度,右腳骨折了。

  這傷受得甚不光彩,鄭諧拒絕向其他人吐露受傷細節,也勒令唯一的知情人筱和和封口。但更令他受不了的是筱和和。

  恰好是暑假,筱和和有的是時間,便自願地擔當起陪他看護他的義務,天天在他床頭前轉來轉去,擺出一副「我要當你的腳,我要照顧你一輩子」的大義凜然狀,天天長篇大論地懺悔她的任性與無知,對他百般地關愛,幫他擦臉,喂他吃飯,給他讀故事書,就差唱著兒歌拍著他哄他睡覺了。其實鄭諧疑心自己睡著時她真的這麼幹過。

  虎落平陽被貓欺,筱和和這哪是在照顧他,完全是逼著他陪她玩女孩子的過家家遊戲。之於和和而言,他是多麼逼真生動的一件大玩具。

  鄭諧被她逼得想跳樓。為了讓和和沒有負罪感也為了讓他自己清淨,他只好老實地向筱和和交待,害他摔傷的不是因為她要他救貓,而是他的懼貓症。

  鄭諧回想這些往事時,覺得自己已經無聊到某個臨界點了。

  他對和和在這種他極度鬱悶的天氣裡撇了他出去跟別人約會感到很不滿,她明明知道他心情不好。

  鄭諧不得不承認,他與和和的關係,有時候就像很搞笑的父女關係一樣,他比林姨更像和和的長輩,管教她更多。而和和對他撒的嬌,透露給他的秘密,大概也要比對她自己的媽媽來得多,畢竟,除了鄭諧自己的母親外,他算是與和和相處最多的人了,以至於,在看到和和與別的男人冒著大雨出去約會,竟生出女兒要出嫁的悲涼感,即使那男的是他的朋友,並且還是他熱心建議和和好好考慮的對象。

  其實和和之前也談過好幾場所謂的戀愛,最長的不過半年,最短的只有兩周,大多時候都笑嘻嘻跟他講:我又失戀了,快請我吃飯;偶爾也會在他面前沒形象地哭幾聲。

  那時候,他倒是從來不曾失落過。大概是因為,和和的大多數戀愛對象他都見過,雖然和和又蠢又笨沒什麼想法,但他卻是心裡很敞亮地清楚知道,這一堆張三李四王老趙六的,沒有一個有機會成為和和的良人,都不過是和和成長路上的一個遊戲玩伴,分開只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但是時霖是不同的。鄭諧瞭解時霖,又瞭解和和,所以十分明瞭,時霖是很適合和和的那類男人,而和和又恰是時霖喜歡的那種女孩,如若天時地利人和,那麼……這才是他悵惘的原因。以前有人告訴他女兒出嫁時父親痛哭流涕的故事,他只當損人的笑話來聽,現在竟然可以體會了。而且時霖是長居國外的,也就是說,和和也要遠離了。

  真是無聊啊。鄭諧又深深地歎口氣,他得到公司去找點事做,或者去俱樂部打球游泳。他記得有人說過,如果一個人開始不由自由地回憶往事,便是心開始衰老的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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