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作繭自縛 | 上頁 下頁
一一


  這樣說起來,筱和和的童年和少年,便一直這樣快樂幸福而又微微寂寞著,作為鄭諧的影子和附屬品而存在著。

  和和不會因為這些就刻意地擰巴,把自己弄得像刺蝟,她並不去存心地推拒別人的善意;她也並不會就此便恃寵而嬌,忘了自己究竟是誰。

  15歲那年,鄭諧當年的女朋友扇她一個耳光說:「筱和和,你以為你還真的是天鵝了?你只不過運氣好,踩著你父親的屍體,你母親的名譽,和鄭諧的痛苦,來成就你自己的幸福。至於你本身,就是個廢物。」

  這樣惡毒的話,她竟然都沒有難過,只是很多天以後,她才隱隱地明白「母親的名譽」是什麼意思,很氣憤,反而母親淡然地說:「嘴長在別人身上,我們管不了。我們能管住的,只有讓自己不在意罷了。」

  倒是鄭諧,不知當時還有誰在場,向他轉述了這段話,幾天後他就跟那女子分手了,任她哭哭啼啼了許久,以後在路上偶爾見到筱和和,都投以淬毒的目光。

  和和自己是沒有敵人的,她很喜歡「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這句話,忍和退都不是為了氣度,只是為了不會招惹更大更多的麻煩。所以,她的敵人,也多半是因為鄭諧而樹來的。

  筱和和不在乎自己只是小影子和附屬品,並不等於她真的不想做自己。高考時,她意外地考了個很不錯的分數,終於任性了一回,執著地自己選了一個離家極遠的大學。在這裡,她終於做回了自己,別人喜歡她,或者討厭她,都因為她是筱和和,而不是因為她是誰的誰誰誰。

  然後她便認識了岑世。她以為自己也終於在小言一般的愛情世界中當了一回真正的女主角,卻不想原來根本就是一場鬧劇,她的形象和地位,比過去18年裡,來得更加地難堪與尷尬。

  和和在盥洗室裡停留了很久,岑世並沒再騷擾她,想來已經走掉。她看到自己的眼眶微紅,從包裡找出眼藥水滴上幾滴。她平時不常跑外,公司管制也松,都不用化妝的。但總有要出去見客戶的時候,便在包裡放了化妝品,於是她重重地塗了粉底和唇膏,連眼線都濃濃地描了一大圈。這樣出去時,就不會有人看她了。

  和和才繞過迷宮一樣的回廊進了正廳準備離開,便見到了熟悉的背影。那背影平日裡太司空見慣以至於她有時候會裝沒看見繞道走,但此刻在她情緒很脆弱的時候見到他,突然就有了那種異國他鄉乍見親人般的親切與激動。

  筱和和腦海中閃現著這種噁心巴嘰的煸情字眼和畫面時,自己先機伶伶地打了個寒顫。

  鄭諧與一個美女分坐在一張雙人桌的兩端。從和和的角度望去,那美女生得端正秀麗,衣飾高貴,妝容精緻,切牛排時微翹著蘭花指,動作優雅迷人,說話時輕啟朱唇,笑靨如花,雖然她聽不到,想來也是吐氣如蘭。這女子招招式式都如無可挑剔的標準樣版,完全可以去直接參選亞洲小姐,每個單項去掉兩個最高分,再去兩個最低分,剩下的仍然還是滿分。

  靠,鄭諧為什麼總能找來這等極品的美女,而她的同事老是抱怨,在街頭苦候八小時,就愣是找不到半個比中等美女再高等一點點的美女。

  筱和和坐在離他們幾米遠的休閒角落裡落下,抽一本雜誌,一邊看一邊暗暗地觀察了一會兒。偷窺的刺激與罪惡感稍稍抵消了她之前的失落,她覺得心情好多了,她一直很好奇鄭諧和其他女人私下裡相處究竟是什麼樣子。

  結果她發現,鄭諧雖然坐得挺直,甚至很紳士地替女士偶爾服務,從女子那動人的表情也能看得出,鄭諧的面容此刻必定是溫柔有禮的。可是她知道鄭諧不耐煩,因為他會不時地將一隻手拿下來暗暗地用手指敲著椅把,並且常常地抬頭望天。

  鄭諧的小動作一向非常隱藏,很難被人發現,可是卻騙不了她。他那分明是不耐煩透了的表現,想來對面女子禮儀課培訓教材一般的完美表現,已經讓他的耐性撐到極點了,偏偏他裝貴公子裝慣了,怎麼也做不來沒氣質的事,只好忍啊忍啊忍。

  筱和和快要暗笑出內傷,心情更是大好。不料美女恰恰望向她這邊,似乎察覺到自己被人暗暗注視,直直地瞪向和和,給她一個白眼,那眼神冰冷中泛著淬毒的光,竟生生地令她又回想起鄭諧的某任女友來。

  和和迅速觀察鄭諧,噢,怪不得,原來鄭諧正彎腰為女士撿東西呢。等鄭諧直起身來,那絕色女子已經恢復了巧笑嫣然的動人神情。

  筱和和這一晚上情緒波動過大,其直接後果便是她突然就很想出格一回,於是玩心大起,她決定看在相識了一輩子的情誼上,這回不用鄭諧開口求她,她就主動地義務地替他將這個不合格的女人清出現場。

  筱和和用雜誌擋著臉,掏出小鏡子草草地觀察了一下自己的妝容,還不賴,又使勁地睜大了眼睛,這樣一會兒眼中就會攢出一點盈盈淚滴。

  然後她快步走到他們那一桌旁,一隻手顫顫地指著鄭諧對面的美女,用一副淒怨的表情與腔調對著鄭諧:「阿諧,她是誰?你給我說清楚!」

  7、力的作用是相互的

  整人與被整,是一對作用力與反作用力。

  鄭諧正困得幾乎睜不開眼。

  公司與美國的業務出了些問題,事情棘手又比較急,前一夜他和幾個主管熬到下半夜三點終於搞定,放其他人半天假回去休息,他自己在公司裡湊合著睡了幾小時,起來後又繼續應付同是八國聯軍後代的日本人,下午還有市里的領導過來視察,把他搞得疲憊不堪。

  總算熬到事情都結束,他正打算回家睡個好覺,他那遠在幾千里之外親愛的表姐竟下達了臨時任務,說已經空投了一位極品美女到他面前來,要他立即收拾妥當去相親。那女子不是本地人,恰好在這邊旅遊,明天就要離開了,表姐知道後,便忙不迭地牽線搭橋。

  鄭諧的雙親兩邊都只他一個男孩子,自然成了全家的寶貝。大家只見他三十歲了從未有一個交往過三個月以上的正式女友,只埋怨這地球男女人口比例不是1:2,令他們家的大寶貝找不到合意的女人,恨不得把全天下經他們鑒定還勉強配得上鄭諧的女人都送給他看,興許就瞎貓撞了死老鼠,讓他看上眼了。

  鄭諧既沒有拖延見面機會的藉口,也沒有抗拒他表姐的勇氣,鬱悶得想撞豆腐,但最終還是老老實實地撥通了那位元小姐的電話,約好了見面地點,否則只怕他那可怕的表姐會做出更多令他防不勝防的怪事來。

  可面前這女子未免太無趣了點,整晚上只見她如正在參加結業測試的禮儀小姐一般在作畢業形象展示,儀態表情倒是挺標準,但實在缺乏靈氣,一直講一些無聊的故事,問一些幼稚的問題,從頭到腳都無甚驚喜,令他更加暈暈欲睡。

  偶爾也有點樂子。那女子前一分鐘還談著自己多麼熱愛慈善事業,一臉神聖莊嚴恨不能立即去埃塞俄比亞幫助那裡的窮苦人民,後一分鐘看著他們不遠處一桌民工們直皺眉:「天啦,怎麼可以讓他們也來這裡?」

  「付錢的客人,飯店都歡迎的。」鄭諧垂下眼睛,免得露出情緒。

  「這飯店定位也太模糊了嘛。」與他門當戶對的這位小姐用比040姐姐更令人酥麻的聲音嬌嗔地說。

  鄭諧又向令他對面的高貴客人不快的那一桌看了一眼,穿得也算乾淨整齊,只是臉黝黑了點,嗓門大了點而已。他對面的小姐大約是從他們的談話內容推斷出職業的。

  他只好很誠懇地說:「都是我的錯,只想著以您的品味一定喜歡這裡的別樣特色,都忘記這邊不是會員制了。」

  「人家沒有別的意思啦,人家真的真的很喜歡這裡。」

  鄭諧被那副腔調和字眼寒了半秒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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