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婚結姻緣未了 | 上頁 下頁 |
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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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聲稱要離去時,周然尚且做出了挽留的姿態;可當初周然與她剛剛開始漸行漸遠,她只覺得受傷受辱,越發把他推離身邊,從沒想過要補救。 她總覺得自己是受害者,但實際上她自己也並不無辜。 這樣的反思林曉維以前也曾經有,但每每都被自己下意識地回避掉,不願去深究。 她是心軟的女子,見不得別人過得不好,寧可別人多負自己一點,也不願自己欠別人太多。在曉維心中,周然的作為固然讓她無可原諒,可是她始終記得他曾在自己孤獨無助的時候給過她依靠和承擔,這些年又一個人在外打拼,給她提供衣食無憂的生活與足夠的自由空間,而她卻沒給過他什麼實質性的幫助。這樣的顧念令她對周然的怨恨稀釋了不少,也令她在這場離婚拉據戰中總被周然牽著鼻子走。所以,她當然不敢去進一步細想自己在婚姻中的過錯,否則她就真的沒什麼底氣堅持要離開了。 現在曉維之所以這樣反思,也是因為最近周然的姿態低到之於他個人而言的無可再低,她知道,自己是真真正正的心軟了。若非她天性裡有一些執拗和不安全感,這段日子以來一直把「我要離婚」這信念像緊箍咒一樣地牢牢套住了自己,她可能早就妥協了。 「如果以後真的還有可能在一起,我要對他好一點。即使不在一起了,我也要儘量記著他的好。」曉維這樣對自己說。 曉維是感性大於理性的人。當有了這樣的想法,周然在她心中便只剩下了好的一面。他的過失,他的淡漠,她堅持要離開的原因,都漸漸化成符號,不再那麼鮮明了。 可是,當「肖珊珊」這個名字從那陌生人的嘴裡跳出來,曉維的心頭重重一抖,隨著心臟收縮與血液流動,這不舒服的感覺很快便蔓延到了全身。於是曉維明白,有些傷疤,藏著蓋著,假裝已經痊癒,假裝已經忘記,但不知何時就會被揭開,讓她覺得痛,比如親生父母對她的遺忘,比如周然曾經給她的傷害。 曉維試著把這些在腦中閃爍的念頭一一地壓下去,但她壓下念頭的同時,她手中的書也看不下去,困意也沒了。 最後她覺得,自己不該因為一個無聊的陌生電話提及的一個名字,就毀掉她這麼多天來為周然重新累積的好感。她想到的解決辦法,是給周然去個電話,用他的聲音沖淡另一個聲音。 中午他來電時心情似乎不佳,那時她正忙著,非但沒給他安慰,還很不厚道地將他挖苦了一通。也許她該借機適當彌補一下。 曉維把她打電話的理由以及她打算說的話,在腦中迅速地梳順了一下,既讓自己接受,也不會讓周然覺得突然。但她的這番苦心有些徒勞,因為周然的電話打不通。她試撥了另一個號碼,同樣不通。 周然的電話不通是常事,曉維早就習慣,但這一次她卻感到了不適與不安,又說不出理由。 曉維去洗漱,在流水聲中隱約聽到自己的手機鈴聲又響起。她關掉流水,確認無誤。 這個時間,她只當是周然將電話回了過來,匆匆把臉擦乾,趕在最鈴聲停止前按下通話鍵,不想卻是先前那個陌生女子,她那不算動聽的聲音輕飄飄地蕩在她的耳畔:「周太太,肖珊珊小姐懷了身孕,你先生在醫院陪她。這樣的事情,你一點也不在意嗎?」 曉維的世界一下子靜了下來。她自從聽到那個名字起的種種不安,她的猶豫彷徨患得患失,這些情緒都從陌生人的這句話裡找到了歸屬。 怪不得她無論怎樣心軟都不敢輕信周然。因為她心中一直有恐慌,害怕一切又要回到從前,更害怕周然在作戲,等誘她入了戲,卻給她一個出乎意料的結果。果然,她的預感靈驗了。 她聽到自己說:「我的家事,與你又有什麼關係呢?」那聲音遙遠而平靜,連她自己都懷疑是否出自她的口。 電話那端的人笑了一聲:「周太太,你不反駁也不質疑,看來你已經知道了。那算我多事了。」 曉維也在問自己:是啊,我為什麼不反駁,為什麼不首先懷疑她在說謊。難道在我心中,等的就是這一天嗎? 那個多事的爆料人仍不甘休,尖刻地說:「我頭一回見到這麼大度的妻子,真叫我景仰。那位元肖小姐的情況不太好,孩子可能保不住,周先生看起來很傷心呢。你要不要去安慰一下他們?」 曉維的理性慢慢回到剛才空空的大腦,開始疑心這人的動機。「你想從我這兒得到什麼?」就算要勒索,她也該勒索周然。難道是勒索不成,所以告密洩憤? 那人說:「我什麼也不需要,只想讓你知道真相。」 「那謝謝了啊。」曉維從來沒這麼佩服過自己,面對這種刻意的羞辱,她真是裝得太鎮定了。如果面對周然時也能這麼鎮定,她可能早就占到上風了。 曉維尚未有激動反應,電話那端的人卻先發作了:「你真覺得這是你一個人的事情嗎?絕對不是,這是整個社會的事情!為什麼現在的男人這麼放縱,現在的小三這麼囂張?是因為社會轉型,因為傳統價值觀的改變嗎?錯了,那些都是藉口!最主要的,是你們這些作妻子的太懦弱,一味地裝聾作啞。為什麼不給他們一些懲戒?為什麼不追究到底?是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還是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身為女人,你們不覺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嗎?作為知識女性,離開一個男人你們難道就活不下去嗎?正因為你們這些人的縱容與忍讓,所以我們女人的地位越來越低,這個社會的男女關係越來越倒退!」 曉維猜測了很多這一通電話的目的,也許是周然的對手來拆他後牆毀他形象,也許是肖珊珊找的人來勸她知難而退,卻萬萬沒想到那人會站在這麼有高度有內涵的立場上,以震聾發饋的聲音,先把她貶損得徹底。她聽得目瞪口呆,幾乎要笑了。等那人把這長長的一大段講完,深深地喘氣時,曉維說:「我都聽到了,再見。」 她唯恐那人繼續騷擾,迅速關機。 曉維覺得,自己應該覺得憤怒和悲痛,或者努力地化身為局外人,麻木地看待這件事,可是因為這一通荒唐到不知所以的電話,破壞了她的情緒控制機能,她的種種情緒脫離她的身體之外滿天紛飛,都不屬於她自己了,只有喉嚨和胸口好像堵著大大的一團東西,說不出的難受。 「明天再說吧,今天我累了。」她用力告訴自己。 曉維吞了兩片安眠藥,匆匆地關燈上床。接這通電話之前她剛洗完澡,頭髮還滴著水,她也不理會。 幾千裡外的X城的另一間臥室裡,一個也披散著濕發的女人在檯燈下翻著一本舊影集。燈光映著她的臉,正是周然在醫院偶遇的杜詩醫生。 杜詩從影集裡抽中一張照片,舉到燈光旁眯著眼睛仔細地看。照片看起來是搶拍的,畫面上幾名大學男生打打鬧鬧得正開心。 杜詩看著那照片自言自語:「不是我多事,實在是你們做的事情太噁心了。」 她聲音溫柔,與她先前給曉維打電話時機械化的聲音截然不同 照片中的周然處在最偏的位置上看熱鬧,姿態悠閒表情平靜,奇異地脫離於那群嬉鬧的同學,獨自形成另一個焦點,看起來十分醒目。杜詩放下照片,輕輕戳著畫面中周然的臉,語氣就像幼稚園阿姨哄孩子:「你呀,我還以為你跟他們不一樣,原來你更壞。你真讓我失望你知道不?」 她的目光又移到這照片的中心人物上,那男生不同于周然的安靜淡然,看起來意氣風發神采飛揚,眉宇間驕傲又任性。這人便是周然那個近期將要結婚的舊日同學華欣,杜詩當年曾是他的女朋友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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