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過客,匆匆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那時候也算熟了,偶爾一起吃個飯。他也是個怪人,明明政府分了工程精良交通便利的公務員社區,他卻寧可住到這一處清靜地,每天浪費許多的時間與汽油,大多數時間一個人,偶爾也會遇見有女伴作陪,面孔不固定,但從未在社區內出現過。

  那天是到江浩洋家去喝的酒,叫了外賣,我還動手做了個沙拉。除了泡面,我也只會做這個了。紅酒很快喝光,又喝他的酒,喝得天昏暗,醒來時天已經黑了,和衣睡在他的床上,身上蓋著毛毯。頭疼得快要炸開,起身去洗臉時,發現眼睛腫得像桃子。我只記得自己說了許許多多的話,也不管他是否願意聽,卻不曾記得自己竟然哭到這麼失態。這下子可真要沒臉見人了。

  「你既然醒了,來喝點粥吧。」江浩洋在門口說,沒有進屋。

  他的粥煮得相當不錯,會下廚的男人總是要加分的。但我喝得並不愉悅,身體難受還其次,失了面子的痛苦才最令人無法忍受。

  「哭是一種很好的養生方式,可以鍛煉心肺腹肌還可以排毒。」

  這話多麼撫慰人心,於是我笑:「我都說什麼傻話了?」

  「沒說傻話,只是陳述了一些事實。你生氣的原因不是他結婚,而是他都要結婚了還存心讓你不好過。如此而已。」

  我竟然連這個都說了,酒可真不是好東西。我的確生氣的成分大於傷心。向楠在電話裡說:「談芬,對不起。可是當初你如果肯堅持一下,哪怕只有一點點,都會給我足夠的信心和勇氣,讓我可以為我們倆的未來與家人抗爭到底。但你那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好像你的生命裡有我沒我都一樣。」

  重新回想起這句話,我又鬱悶了一下,仰頭把一大碗稀飯全喝了,其豪爽程度就像武松在景陽岡上喝大碗的水酒,我的確忘了放在我面前的本是一碗稀飯。我這維持甚久的淑女形象今天算是徹底破了功。

  江浩洋又給我盛一碗,見我再也不肯抬頭,仿佛自言自語:「今天你哭的時候我在想,當時她若也曾為我這樣傷心地哭過,那我一定不至於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

  「可我是為我自己哭,不是為別人。還有,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大人哭與孩子哭,從來都不一樣的。孩子們哭,是因為他們知道哭會令他們得到想要的。而大人們哭,通常是因為永遠的失去,不可能再得到了。」

  就這樣漸漸地熟起來。都不是擅玩的人,至多一起吃頓飯,看場電影,週末就更加無事可做,天氣又這樣熱,在屋裡吹空調才是正確選擇。他不愛收拾家,通常請鐘點工去幫忙,但書房和臥室是不讓別人動的,於是有時我會去幫忙,順便蹭他一頓飯,江浩洋有一手極好的廚藝。也有時到我那裡去,反正只是幾步路而已,我備好食料,洗好切好只等他來下鍋。如此簡單而純粹的關係。

  程少臣與沈安若的兒子出世後,我去看了幾次,因為老闆那陣子常常曠工,我不得不到他們家去請示彙報。那小嬰兒實在太可愛,粉嘟嘟的胳膊腿兒,水汪汪的眼睛,小鼻子小嘴,像爹也像娘,看得我愛心氾濫,恨不得自己也能立即弄出一個養著。

  第一次看那小嬰兒回來,我心潮澎湃地向江浩洋形容那個孩子長得如何像一個小天使,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嬰兒,都忘了人道主義地顧及一下他的感受。他淡淡地說:「替我選份禮物,下次幫我帶過去吧。」

  「你不去看一下?」

  「我記得我們那兒有不成文的規矩,男性友人不該在滿月之前去探望。」

  「哦,我從沒聽說過這種怪規矩。你想買什麼?」

  「你看著買吧,你更清楚他們喜歡什麼。」

  「他們什麼也不缺。依我看,你不妨送你跟安若的合影,或者你們當年的通信,刺激一下程先生好了。」

  「好主意。其實還真沒怎麼有,我們沒拍過幾張照片,姿態也不親密,信也沒幾封,沒有肉麻語句。再說了,程少臣難道會在乎?」

  「我想他會裝出一副在意的樣子,以表達他對程夫人的重視。」

  後來我再滿眼紅心地提及那個寶貝小嬰兒,江浩洋就說:「既然那麼喜歡小孩子,不如早些結婚,自己生一個。」

  「哪有那樣容易。找個能協助女人生孩子的男人不是難事,但要為孩子找個爸爸卻不容易,總不能太差勁,總得看著還順眼……至少能跟我湊湊合合地過完這一輩子吧。」

  「你的要求這麼低?」江浩洋微笑,「如果你覺得只要不差勁,還算順眼,能湊合就成,那不妨咱們倆湊合一下吧,也免得你辛苦地另外去找。」

  我愕然地愣在原地。這求婚太突兀,一時分不清真心或是假意。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走,屋裡靜得令人尷尬。

  江浩洋輕咳一聲:「是或否,總該有個回應。這麼吊著可真讓人難受。」

  僵局一旦打破了,我也終於有了語言能力:「你給我一點點時間,我正在思考……我若說『好』,我擔心你在逗我玩,或者覺得我太不矜持,以至於你因此鄙視嘲笑我。但是我若說『不』,我又擔心過時不候,如此大好的機會白白錯過。」

  「這樣複雜的問題由我來解決。就當剛才你已經拒了我,所以我再求一遍婚,我是認真的,談芬,你是否願意嫁給我?」

  當然願意,雖然這求婚來得很突然。我怕什麼呢?最差的結果,不過是湊合著過一輩子。

  番外四:我的爸爸媽媽(幼齒狗仔小小程)

  (一)醋罎子

  我的媽媽是世界上最溫柔美麗的媽媽,大家都這樣說。這些「大家」包括我外公,靜雅伯母,戀嬸嬸,任爺爺,陳奶奶,白老師,李叔叔,陳叔叔,孫阿姨,張嬸嬸,還有所有見過我媽媽的小朋友們,許許多多的人。

  不過,不包括我爸爸。

  因為有一回我跟爸爸說,我同學的爸爸誇我媽媽美麗溫柔,爸爸說:「那些比你媽媽溫柔的人沒有她漂亮,比你媽媽漂亮的人沒有她溫柔,她就是加權平均數比較高而已,而且具有很深的隱藏性和欺騙性。

  爸爸老是欺負我比他念書少,跟我說一些繞口令和外語一樣的話,我聽不懂。但是有一件事我懂了,我爸在吃醋。

  對了,我叫程珈銘,這名字是媽媽取的,也是爸爸取的。據說事情是這樣的:有一本書裡有一個男的名字叫程家明,媽媽非常喜歡他,所以想讓我也叫這個名字。本來爸爸也同意,雖然他覺得這個名字很俗氣,但他很尊重媽媽的意見。可是後來爸爸一不小心知道了這個名字的由來,於是非常的氣憤,一定要給我改名字。爸爸和媽媽談判了好幾個小時,所以最後我的名字就成這樣了。

  爸爸可真是醋罎子,雖然他常常裝出一副根本不在乎的樣子。

  (二)大豆腐

  昨天媽媽不理爸爸,爸爸也不理媽媽,都很有骨氣。到了晚上,媽媽來我房間給我講故事,哄我睡覺。爸爸也過來哄媽媽:「別生氣了,算我錯了不行嗎?」

  媽媽說:「什麼叫算你錯了?本來就是你錯了。」

  爸爸說:「是是,您說得對,確實是我錯了。」

  他們以為我睡著了,其實我在裝睡。因為媽媽每次以為我睡著時,都會輕輕地摸我的鼻子、眼睛和頭髮,每當這時我都會感到非常的幸福快樂,所以我喜歡在媽媽哄我睡覺時裝睡。

  爸爸簡直一點男人的立場都沒有。這哪是什麼男子漢大丈夫,根本就是大豆腐。

  不過爸爸只在媽媽面前像大豆腐,他在別人面前都很像大丈夫,尤其是在我面前,每次訓我時,都要等著我露出很害怕的樣子時,才肯放過我。

  爸爸不訓我的時候,我還是很愛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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