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過客,匆匆 | 上頁 下頁
八一


  他在故意製造緊張空氣,沈安若決定立刻撤退,不再僵持下去,免得輸得很難看。

  「我知道了,非常感謝,我會認真考慮。」她突然站起來,欠身行禮,「打擾您這麼久,我想我該走了。」

  她故意混淆是非,擅自離開,程少臣沒有很順理成章地來一句「我還沒讓你走」,已經夠有氣度了,她總不成還指望他站起來微笑著歡送她,還是快快撤離這個危險地帶的好,別管什麼禮貌跟涵養。

  沈安若都已經撤退到門口,將手放到了門把手上,聽到身後大老闆不輕不重地說:「請你認真考慮,我和張總都希望你能留下來。」

  「是,我會的。」沈安若沒回頭。

  她回到辦公室,把一直捏在手裡已經有了汗印的辭職信撕成四片,扔進廢紙簍裡。

  剛才程少臣表情莫測語氣莫測,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實用意。如果他有心讓她走,她才不會馬上遞交辭職信讓他趁心如意;如果他不是這個意思,那麼她扔辭職信的姿態會顯得太無禮了,至少也會讓她準備閃亮登場的帥氣動作大打折扣。總之都是這個城府極深的傢伙,裝出一副悲天憫懷的救世主模樣,結果害她發揮失常。

  她打了幾個電話處理了一下公務,又覺得渴,倒了一杯水,扔進去一片維C泡騰片,這樣就不會覺得水發苦了。她就喜歡看那硬幣大小的藥片在熱水裡嗤嗤地冒著氣,翻滾掙扎,越變越小的過程。但是這個過程一共才持續了不到三十秒,於是她又丟進去一片,結果這次味道太濃了,嗆得她直咳嗽。

  沈安若端著水站到窗邊打算看一眼窗外的風景,結果卻看到程少臣與張總並排地走出大樓,走向停車場的位置,張總一直把他送到他的車旁邊,看來他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他對張總行了個禮,張總伸手拍拍他的肩,兩人比較像晚輩對長輩,完全沒有上司與下屬的樣子,而且張總極少會將人送出那樣遠的距離,至少他從沒那樣送過施總。

  沈安若覺得心煩意亂,就像兒童時代,明明跟自己最要好的小夥伴,卻被別人突然搶走了。這種小娃娃心態,實在是沒出息透頂了。

  張總一直很欣賞程少臣,連後來他們離婚,他都曾說她傻。不過那時他從來都是站在她娘家人的立場說話。但是現在……沈安若覺得十分鬱悶,連這個大瘟神終於暫時滾蛋了這種值得她慶祝的事情,都令她高興不起來。

  因為是週一,下午照舊有部門例會,張總、李副總、她、幾個直屬部門負責人。即使股東大換血,會議內容跟往常也並沒有太多的不同,只是沈安若覺得似乎總有些目光在她的臉上流連,她大多數時候低頭裝作不知,有時會直直地回望過去,看得人家躲閃不及,只好朝她善意微笑。

  會議結束時,張總說:「程少臣董事長今晚請我們大家一起吃個飯,各位回去將行程安排一下,儘量不要缺席。」

  「知道了。」「沒問題。」竟然沒有一個人說「不去」。

  沈安若右眼與右太陽穴都在輕輕地跳,她要立即回去吃一片頭痛藥。她就知道,那個陰險的傢伙根本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她。

  程少臣很意外地將聚餐地點定在一處僻靜的高級會所,而沒有理所當然地選在華奧的某處餐廳。雖然意外,但大多數人很高興,平日裡的商務宴請總在華奧,對菜譜熟到一盤海瓜子裡大致有多少顆都能算出來。何況,程少臣選的那一處是會員制的私家菜館,平日裡大多數人基本沒什麼機會來。

  當然也有人不高興,比如沈安若。她站在車邊正伺機著怎樣開溜,張總在她身後喊她:「安若,跟我的車走吧,你若喝了酒又不敢開車。」張總有專用司機。這下她想溜也溜不成了。

  「我可不可以假裝腸胃炎發作不用去?」沈安若在車上做出愁眉不展狀,想博取一點同情。

  「沈安若,你不怕今晚大家的行程直接改在醫院?」張總睨她。

  沈安若歎口氣,倚回座椅上:「我有當年第一次面試的感覺。」

  「你跟混混老大稱兄道妹的膽量哪兒去了?」

  「大家是不是都知道了?」

  「你是他合法的前妻,名正言順,你怕什麼?」

  「唉。」沈安若覺得很無語,鬱悶到咬手指頭。

  「你越來越沒出息了啊。我可提醒你,私下裡你想對他打啊罵啊鬧啊的那都是你的事,不過今天這可算是工作場合,他是上司你是下屬,你無論無何都得給他面子,不許任性。」

  他見沈安若偷瞪他,又笑:「當然我這純屬廢話,我們家安若一向最識大體了。」

  竟然把她當低齡兒童,沈安若比五分鐘前更鬱悶了。

  聚餐人員不多,都是上午程董接見過的,除了張總、李副總和她,還有華奧直屬部門的幾位負責人,加了程少臣一共十人而已,難得是竟然全到齊了,大滿貫,|Qī-shū-ωǎng|以前連年終聚會時都沒這麼齊過。

  「按說應該在我們自己的飯店裡。不過今晚我以個人名義請各位坐一坐,換個環境會更自在一些。」端坐於主位的程董事長耐心地向大家解釋為何不在華奧就餐的原因,「何況大家平時總在一個地方吃飯,應該有些審美疲勞了吧,適當換換環境,有助於提高工作效率與品質。」在座的各位極其賞臉地給了他善意的笑聲。

  他笑容淺淡和煦,聲音優雅悅耳,令人如沐春風,清涼又溫暖,沈安若腦子裡浮出在座某人曾經對他的評價,順便又配合當下場面多加了幾個肉麻的形容詞。如果此地是戲劇學院的考場而她是考官,她一定給程少臣同學打滿分,並且讓他免複試直接拿到准入證。

  表現同樣優秀的是他們這堆人,平時難得沒有客人在場的私下聚會裡,通常都是一刻鐘不到就原形畢露,男的扯了領帶,女的擼了袖子,沒吃相沒坐相,吆吆喝喝,互損互貶,互相拆臺。結果現在都過了半小時了,大家還都端坐著,舉止優雅從容,言談得體幽默,儼然一桌子紳士淑女,人人都像禮儀大使。

  程少臣話雖然不多,但是非常具有控制場面的能力,他輕描淡寫地發起一個話題,然後靜靜地當聽眾,適時地插幾個字,但永遠不會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眼見話題討論過深或無趣了,就不動聲色地轉入下一個。所以雖然大家都表現得極度端莊,但並不拘謹,場面甚至很輕鬆,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愉悅,甚至沈安若。反正她向來不用刻意偽裝,都是一副溫婉無害模樣。

  在自己不是主角的場合,沈安若向來是那種聽得多說得少的人,今天這場面更當如此,恨不得別人都把她當隱形人。

  但是她選錯了位置。張總今天做副陪,最年長的李副總跟崔經理被拱到了大客與二客的位子上。本著尊重女士的原則,剩下的兩位女士,孫經理與她就坐在張總旁邊。

  男士們今天大約都打算跟她保持最安全的距離,不復平時總半真半假地聲稱「我要陪沈小妹坐」爭著搶她身邊的位置。林虎聰被公事拖著最晚到,發現只有沈安若旁邊還有空位。這樣的坐次,她一抬頭就見得到程少臣波瀾不驚的面容,以及最愛逗她的老不正經李副總、公關部跟總經辦陳姓和劉姓的大滑頭那三張怎麼看都詭異的表情。偏偏最厚道的人,都坐在她的視線死角。

  她不主動發言,大多時候適時地微笑,被點到名就應和一下。這裡的菜品口味著實不錯,酒也喝得不算太多,她才不會與自己過不去。但也免不了偶爾莫名中招。比如不知怎麼談到員工活動室裡牆上那些有趣的漫畫,劉主任說:「那全是員工自己畫的,連張總都被逼著帶頭畫了一幅圖。」

  「反正你們就是想看我出醜。」張總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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