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過客,匆匆 | 上頁 下頁
五三


  「我們進入正題吧,周律師。我一小時後還有事情。」

  「我想問的是……你對於與程少臣先生離婚這件事……你決定了嗎?」

  她靜靜地看著他:「程先生的離婚協議已經準備好了吧。」

  周律師輕歎一口氣,從最上面的卷宗裡抽出文件,推給她。很多頁,沈安若學過速讀,大致翻了一下,便從包裡拿了筆,打開最後一頁就要簽字。

  「等一下,沈女士,你不打算仔細看一下協定內容的嗎?」

  「我知道程先生一向為人慷慨又公正。」沈安若收住正要落筆的手,「請問,這份協議是否有對我不利的內容?」

  「沒有,完全沒有。」周希巧律師認真地說,「但你若還有別的要求……」

  「沒有,這樣就可以了。」

  協議書的最後一頁,程少臣已經簽好了名字,每一份都簽好。她常常見他的簽名,通常是簽單的時候,一揮而就,草書,花體,非常灑脫。但是她從不曾見過他這樣的簽名,最標準的行楷字,端端正正,每一筆都好像用了非常大的力氣去寫,力透紙背。她有一絲恍惚,突然很想去看一眼結婚證書上他的簽字是否也是這樣,似乎她從來沒有留心看過。

  沈安若手有點抖,但仍是很堅定地將自己的名字一頁頁地簽好,同樣地一筆一畫,鄭重其事。

  周律師似乎在嘆息。她抬頭時,他也在看她,眼神裡有她看不清楚的東西:「我覺得很遺憾,沈女士。少臣……程先生現在不在本市,等他回來,你們就可以去辦理正式手續。」

  「知道了,謝謝。」

  這是個很反常的冬日,氣溫高,陽光刺眼。沈安若看看時間,她請了一上午假,結果現在才這麼早,於是去張效禮所在的子公司看望他。

  「恭喜你,張總,終於風平浪靜。」

  「安若,我已經決定離開。」

  沈安若看著他。

  「我有個朋友,邀請我去華奧山莊。你還記得那裡嗎?」

  「當然記得,他們剛開業時您便請我們去吃飯,那裡環境非常好。」

  「是啊,我記得你還說,這麼好的環境,在這裡做服務生也願意。我還教訓你沒志氣呢。」

  張效禮的桌子上擺了幾大本影集,都是當年她親自幫他整理的,按著年份,一張張排起來。

  「你看安若,這張裡還有你。很多年了吧,當時這樣小。」

  那是她剛入公司那年去參加年底的文藝演出,跳群舞。真的已經過去好多年,卻仿佛一晃眼的工夫。

  兩人一時無言,各自拿了一本影集默默地翻看。有一本是十幾年前的,當時正洋剛剛創業,如今的領導們也都年輕,戴著安全帽在工地上與工人們一起賣力地當搬運工,當年做了圖片展,惹到一群大男人飆淚,只是如今,到底都各奔東西。

  張總從她手裡抽走那本影集,怔怔地看了一會兒:「安若,有時候,你明明知道緣分盡了,但真要離開時,還是那麼的不舍。」

  「我明白,張總。」沈安若輕聲說,「不過,您以前教過我,總回頭就會變得怯懦。人是要向前看的。」

  第二十章 現世安穩

  郝思嘉說:每天都是新的開始。

  這句話多麼的正確。

  ——沈安若的BLOG

  正洋集團發生了一件算不上太重要,但也讓人議論紛紛的事情。工作一直順風順水到令人羡慕的沈安若,在升職任命文件下來的同一天,遞交了辭職報告。

  沈安若很快便辦理好工作交接,跟著旅行團到東南亞玩了一圈,然後去了張效禮目前任總經理的華奧山莊。她在每一個部門各實習了兩周,然後直升為總經理助理。

  那是新建的飯店,人事關係不複雜,沒有太多利益糾葛,對於她的任命,也沒有很多的異議。

  沈安若與張總有多年如師生又如父女般的情誼,到了新的環境更是配合默契。工作方面,她基本上一帆風順。之前她的精神不太好,身體也虛弱,常被賀秋雁邊嘆息邊挖苦,說她打眼一看就像只蒼白的女鬼,但兩三個月下來,緊張,忙碌,反而恢復了往日的神采,整個人宛若重新活過來。

  去華奧山莊,除了張總的原因,其實還因她特別貪戀那邊的環境。華奧是綜合性飯店群,依山而建,除了二十八層的主樓外,還包括別墅區,各類風格餐廳,大型會所,展會館。不同于大多數飯店的歐式佈局,華奧的環境很中式,除了主樓,其他都是矮層建築,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錯落有致,樓與樓之間是園林景觀,每天穿行其中都是一種享受。

  她的生活漸漸規律,不再熬夜,每週去上一次瑜珈課,偶爾參加個插花班,還跟著慈祥的鄰居老人們學了一陣子太極拳。她甚至拾起扔了很多年的畫筆,無聊的晚上便塗塗抹抹。當年險些考美術專業,結果卻徹底棄了,以至於搞美術專業的叔叔見她就碎碎念。有時候就是這樣,有些東西一旦丟了,就再沒有找回來的念頭。沒想到現在竟重新提起興致。

  她畫工筆劃與油畫,工筆只畫仕女圖,一筆一筆細細地描,像繡花一般。油畫只畫風景,大片的樹木,草地與花叢,蘸了各色的油彩,一層層地刷,一點點抹,都是很耗時間的興趣,好多天完成一副,畫完就扔進閣樓,不再看一眼。後來賀秋雁在她每副畫作快要收尾時,就會跑來守著她,因為她畫完以後,總會臨時起意地在這裡多添幾筆,在那邊多抹幾下,生生毀掉本來還不錯的作品,令賀秋雁扼腕不已,所以後來只要賀秋雁覺得這幅畫該完工了,也不管作者自己的意願,強行就從她手底下抽走。沈安若只是笑,從不惱。

  賀秋雁有時候笑她,離婚後比未婚和已婚時都過得更好,婚姻之于她完全就是一場時間有點長的培訓課。

  賀秋雁在她離婚後怕她想不開,到了週末就來陪她,結果總是很奇怪地發現沈安若的心情永遠比她自己的要好。她自己還是奔波於相親——短暫交往——重新相親的無盡迴圈中,痛駡男人仍是她最喜歡的娛樂項目。

  一天她們邊吃著薯片邊看一張影碟,《真情假愛》,輕鬆的喜劇,喬治·克魯尼與澤塔·鐘斯珠聯璧合,火花四濺。女主角人生目標便是尋覓有錢男,嫁之,離婚,賺得大筆贍養費,從新高的起點尋覓更有價值的Next One,而男主是離婚案律師,專門幫著女人坑男人,或者幫著男人避免被女人坑。沈安若從開頭就一直忍不住哧哧地笑,賀秋雁說換一張一張,多麼無聊。不要換,克魯尼多有味道啊,沈安若說。還是看到了結尾,那一對男女每一分鐘都在互相算計,互相提防,互相陷害,最終還是雙雙認了栽。

  看完電影后她有幾秒鐘的失神,不免想起她的前夫。程少臣對她真的很大方。婚前他們曾有過一紙協議,是她的堅持,程少臣當時很不以為然。她現在回想實在有點感慨,原來那時便冥冥中預知了結局,為了顯得自己清高,為了自己的體面。

  離婚後她情緒不高,很少關注工作與休閒之外的事,直到前陣子陸續有一些機構與她聯絡確認,才漸漸得知程少臣為她作了極為周到的安排,確保她不工作且時時揮霍一下也可以過得非常好。對此,她心中存有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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