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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初一這也沒多難熬,家裡固然人來人往川流不息,但沈安若只需要保持禮貌的微笑就好,幾乎連話都不用說。蕭賢淑女士雖然掌控欲強了點,倒是個好婆婆,替她擋了很多她實在疲于應付的熱情,又似乎對她既不失體面又不搶風頭的表現十分滿意,對她越來越和顏悅色。她本來已經收了無數的紅包,最後蕭太后又塞了更大的紅包給她,打開精緻的紅色紙袋,是純金的蓮蓬,嵌了渾圓的珍珠,看得她直發毛。後來她拿給程少臣看,程少臣直樂:「媽這也算與時俱進,不斷推陳出新。大概你的沉默順從令她滿意,否則她今天會送你金母雞。陳姨說她定做了一隻,看來大概送給靜雅了。」

  下午程家男人們都出去了,溫靜雅也拉上沈安若出去走走:「你想自己逛一逛嗎?如果沒計畫,就陪陪我吧,那個家,悶死人。」

  沈安若其實也很擔心她挺著那麼大的肚子到處走,因為天色很暗,像是快要下雪的樣子,於是欣然同意。

  初一大多店鋪都關了門,她們沿著街慢慢走,時時有小孩子在街上玩鞭炮嚇人一跳,溫靜雅卻一直在笑,後來還買了一包摔鞭。她每摔一下沈安若都要跟著緊張一下,直擔心她要動了胎氣立即就要早產,最後終於連哄帶勸地將她手裡的摔鞭沒收了。

  「你看,安若,快樂多麼簡單,幾塊錢就能滿足,只需要花點心思。偏偏男人們總是不懂,以為最貴的就是最好的。他們也總奇怪,為何女人如此不知足。」

  「唉,是啊。」沈安若並不怎麼擅長與不夠熟悉的人閒聊複雜話題,她一直主張交淺言不必深,否則言多有失。不過她向來是極好的聽眾,不打岔,也不會不耐煩,認真聽她絮絮叨叨地講些無關緊要的瑣事。溫靜雅是有趣的人,可以把最平常的事講得很精彩,別人都還沒笑,她自己就先笑得開心,只是沈安若直覺感到她並沒有真的如表面那樣快樂而已。不過那又何妨,人是多麼矛盾的動物,表像與內在總有差別,看似樂觀的人,常常是悲觀主義者,又如最強硬的人,往往才是最脆弱的。

  「你會覺得我話多嗎?」

  「怎麼會?」

  「平日裡說話其實也沒有人聽的,多是我自言自語罷了,少卿通常別人說三句他才答一句。少臣在家話也少得很吧?」

  「對,很少。」

  「他們哥兒倆就這一點最像了,不過你的話好像更少。」溫靜雅輕笑起來。

  後來她帶沈安若去見一位長輩,她住在年代久遠的舊式的居民樓裡,看起來已經不年輕,穿著寬鬆的外袍,包著素色頭巾,容顏沉靜,舉止優雅,笑起來便令人如沐春風,彈得一手極妙的古箏,泡得一手好茶,像一位得道的隱者。靜雅說:「安若,這是晴姨。」

  直至她們要離去時,沈安若才發現了晴姨行動不便,她穿外套似乎十分吃力。

  「最近做了個手術,切掉身上的某個器官。你是個觀察力太強的孩子。」安若小心地詢問她是否不舒服時,晴姨微微笑,指指胸口:「兩邊都沒有。我不說,你肯定看不出來對不對?」又指指頭巾,「頭髮也都沒有了。不過,很多時候是這樣的,如果你真的失去了,就假裝它們從來不曾存在過,那樣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她笑得坦然,仿佛在說一件事不關己的事。

  溫靜雅挽著沈安若的胳膊慢慢走,她因懷孕而全身浮腫,走得吃力,漸漸把更多的重量移在沈安若身上。司機其實一直開著車亦步亦趨地跟著她們倆,但她就是不肯上車。

  「晴姨最近生了場大病,發現得太晚了,差點不能做手術。」

  「她精神看起來很好的。」

  「唉,病過之後,反而很多東西都想開了。她現在的氣色比以前好。」靜雅慢慢地說,「你的話是真的少,連蕭太后都說要我多學你。你都不問我晴姨是誰。」

  「晴姨是誰?」

  溫靜雅笑:「一位長輩,從小看著我們長大的。不要跟媽提我帶你來看過她……咳,反正就算不提醒,你也不會講的。」

  沈安若「嗯」一聲,果然溫靜雅片刻後,仿佛自言自語地說:「很多人都說,當年爸差一點就會娶了晴姨,只差一點……多遺憾的往事。不過如果真那樣,就沒有少卿與少臣,我們倆可能一輩子也不會有機會認識。人生多奇妙……」

  「對啊,就像蝴蝶效應。」沈安若像對她也像對自己說。

  「你的氣質很像晴姨的,所以爸非常喜歡你,第一次見到你,就歡喜得要命。」溫靜雅慢慢地補充,沈安若突然想起自己有著另一種優雅的婆婆,她那咄咄逼人的高貴姿態突然就變得清瘦而孱弱。

  溫靜雅覺得餓,帶她去了一家裝修精巧的餅店,初一也顧客滿滿。她各種口味的小餅要了一大堆,連湯水都要好幾份。

  「這裡平時要排很長的隊,經常還沒排到就全部賣光,想買齊各種口味根本不可能。難得今天過年,所以人少,每種口味都齊全。更可貴的是他們生意再好,也不肯開分店,所以品質始終如一。你來嘗嘗看。」

  「好。」

  「近來只剩兩種感觀了,餓和困,所以這幾個月來我都是吃飽了就睡,睡飽了再吃,完全過著豬一般的生活,早就不知道身為人類還應該有什麼別的追求。」

  「這樣對胎兒最好不過了。」

  「是啊,大家都這樣說。年輕時我們有那樣多的目標和追求,以為我們都有馬良的神筆,想要什麼便能得到什麼,以為世界都是我們的。到了現在才能體會,原來我們的存在不過是為了一個小嬰兒,從它存在的那一刻開始,你的人生使命都註定了,從此以後你就是為了它而活著的。」

  她見沈安若但笑不語,也微笑:「你現在還體會不到呢,到時候你也會跟我一樣想吧。」想想又說,「真的,安若,儘早要個孩子,趁著還年輕。你看我,體力、精神,真的都不如前幾年了。還有,夫妻二人,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有了共同的目標與使命,再也難分開。」

  安若低頭微笑不語,聽溫靜雅又說:「蕭太后真該在旁邊聽到,這次她一定會表揚我多麼具有大嫂風範。」

  沈安若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

  她們快吃完時,安若在眼角餘光裡看到一襲飄逸的長裙從身旁輕輕掠過,明明是冬天,厚重的料子,但就是令人想到「飄逸」這個詞。她心念正在一閃間,那長裙主人卻折了回來:「靜雅,是你嗎?」沈安若抬頭便見到一位高挑纖細的美女。

  溫靜雅似有一瞬間的驚訝,很快恢復正常。她不便站起,只好歉然地笑笑:「好久不見,紫嫣。看我現在,整個人變了形,難得你一眼認得出。」

  沈安若從座位上站起,聽得靜雅介紹:「這是我多年的同學,秦紫嫣。沈安若,我妹妹。」

  「你又從哪裡撿到這樣一個漂亮妹妹?」秦紫嫣聲音低柔,十分好聽。她只化了淡妝,看起來仍是精緻無比。

  「當然是親妹妹,難道跟我長得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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