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九五


  陳子柚摸了摸他的臉。那向來瘦削的面龐,此時正腫著。

  如果不是醫生確認他已經沒有任何的生命信號,若是換作平時,也許她真的會笑出來。

  然後她把手輕輕覆在他的雙眼上,仿佛怕他突然睜開眼睛嚇唬她。

  她伏下身,在他耳畔輕輕地說:「如果有來生,希望你這一世的遺憾都能得到補償。

  陳子柚平靜地離開醫院。

  她抬頭看看天,夜空晴朗,星光閃爍。這樣的星夜,本是連續劇裡肉麻浪漫橋段的背景,而換到她身上,就成了這樣的事情,她的生活永遠都是黑色喜劇。

  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手背,疼得她抖了一下,這究竟不是夢。

  江流追出來:「您去哪兒?我找人送你。」

  她搖搖頭:「我與人有約。不要送,不方便。」

  陳子柚叫了計程車去機場,她還記得與遲諾的約定,十點半他應該在機場等她。

  她想自己應該流淚,她胸口犯堵,鼻子犯酸,可她就是一滴淚都沒流下來。

  她已經作了最世俗的選擇,她以為自己的生活本不該再出現意外了。她真的曾經想像過,幾十年後,她與江離城在人流熙攘的街頭相遇,頭髮花白,滿面皺紋,泯然一笑,如多年不見的老友。其實雖然她不願承認,但是她並沒懷疑過她會認不出他來。

  只是,連這樣微不足道的假設,都沒有實現的可能。

  她到達機場時已經快到午夜,她沒想到遲諾真的還等在那裡。他打開車窗抽著煙,車裡全是煙味。

  「我回來晚了,對不起。」陳子柚說。

  「我本以為,你不會再出現了。」

  「我從來沒打算過要和他走,我只是去道別。」陳子柚喃喃地說。

  遲諾把車開得很快,陳子柚捂著胸口,按著額頭。她從醫院出來後,便一直不舒服。

  「你病了嗎?」

  「可能有點暈車,一會兒就好。」

  遲諾放慢車速,放下車窗。

  一股冷風吹進來,正在試著深呼吸的陳子柚被嗆到,她歇斯底里地咳嗽,幾乎要把五臟都咳出來。

  遲諾在路邊停了車,給她遞紙巾。

  陳子柚說:「我沒事,真的。只是暈車。」

  剛才被風嗆到的嗓子又傳來尖銳的痛,而胃同時也一陣翻湧,她又咳了一陣,打開車門,用紙巾捂住嘴。

  遲諾小心地幫她取走手中的紙巾,將乾淨的重新塞入她手中,另一隻手輕拍著她的背。

  他的動作突然僵住了,緊緊扣著她的肩,似乎在發抖。

  陳子柚扭頭看去。遲頓手中的那張紙巾裡,一片殷紅。

  她自己手中的紙巾上也是,雪白的面紙中渲染著幾滴鮮紅,宛如這個春日裡最豔麗的桃花。

  第二十一章 魂魄

  那一夜接下來的時間裡是在忙亂無措中度過的。遲諾飛車將陳子柚送到醫院。他的確夠有面子,在淩晨兩點鐘能夠將省立第一醫院的心肺科主任召來。驗血透視一路下來,子柚從咽喉食道到雙肺心臟肝膽胃被檢查了個遍,真正把本來自認為沒事的她折騰到奄奄一息。

  縱使如此,仍是沒查出任何的問題。除了虛弱一點外,各項指標都算正常。醫生對她咳血的原因百思不解,只好判斷她也許是中醫所講的急火攻心,給她注射一劑重藥強制她睡去。

  子柚醒來已是第二天下午。遲諾陪在她身邊,眼下有陰影。

  她並沒有睡安穩,夢中見到了許多人許多事。她輕輕推開遲諾遞給他的水,慢慢地問:「他的死,跟你有沒有關係?」

  這句話,斷送了她與遲諾的未來。

  遲諾失望至極地說,他自認為勉強做到「姿態最好看」的一次,居然只換來她如此的懷疑與評價。當時他用了最大的克制與寬容把她送到機場。他甚至想過,假如她真的與江離城離開,他也會強迫自己給予祝福。

  「其實你從來就沒信任過我,甚至從沒喜歡過我。既然我在你心中,形象已經如此不堪,為何你又願意嫁給我?

  「也許你只想找個男人來幫助你忘記他,只想找個人湊合下半輩子。你需要的只是一個『還可以』的男人,無論是誰都無所謂。

  「如果他真的是我害死的,你是不是打算把我送進監獄,或者也設法害死我,來替他報仇?

  「可是如果你真的打算那麼做,你就不該這麼問我,讓我心生防範。你一直都是冷靜聰明的女子。但一扯上他,你就又魯莽又愚蠢。

  「我一直以為,感情也是可以投資的,付出總會有回報。但是現在,你令我徹底喪失了這種信心。我贏不過死人。」

  陳子柚對他一聲聲的指控沒作任何辯解。她說:「我應該向你說對不起,為剛才那句話,以及你為我所付出的一切。你請我做你女朋友我同意,你要我嫁給你我也同意,答應你的時候我心甘情願,也曾經以為這樣可以算作回報,但是顯然對你而言遠遠不夠,而我卻做不到更多,對此我只能說對不起。可是遲諾,請你明白一件事,如果你愛我,那也是你自願的,我並沒有請你愛上我。」

  話已至此,一切覆水難收。

  子柚與遲諾無聲無息地分了手。所幸他倆之前的交往很低調,並沒有太大的反響。

  她心中有歉疚。如她一直認為的那樣,他待她一直不錯,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她是否認同遲諾這個人。可是,當那些連她自己都不願去深究的隱密的情結被他以如此方式攤到陽光下時,她再也沒有辦法與他在一起。

  她並不強求將與她共度一生的男人是否能夠如女性小說裡的虛構男主角那樣將她到愛死愛活,她只求能夠與那人平等相對,令她保有自尊。而遲諾的這種態度,打破了他倆之間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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