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八九


  那老先生像膏藥一樣甩也甩不掉,更神奇的是,他隨口說了一些事,諸如,陳子柚這一年春天遭遇了大痛,諸如,遲諾的出生地點在海角天涯,雖然含含糊糊,但竟然都蒙對了,倒讓人生出了幾分興致。

  起初他十分靠譜,說的話也在理,又把陳子柚的個性誇得天花亂墜,把她的未來講得繁花似錦。雖然不相信,但總是中聽的。不多久後,他請男士稍稍讓開,隨後便信口開河,神神叨叨,勸誡陳子柚不要被假像迷惑,不要被偏見蒙蔽,又指桑駡槐,稱她準備依靠的那人絕非良人,心胸狹隘,行事陰險,要她萬萬擦亮眼,諸如此類。

  他說話聲音雖然低,卻又正好能讓站在幾米外的遲諾聽見。當他越說越過火時,陳子柚幾乎坐不住,她瞄一眼遲諾,騰地站起來:「就到這裡吧。」

  那老人伸手去拖她的袖子:「別啊姑娘,我正說到關鍵的地方。」

  遲諾過來迅速用胳膊格開他的手,那老人誇張地向後閃了一個趔趄,陳子柚差點兒要伸手扶他。

  待那人站穩,遲諾沉著臉,壓低了聲音說:「那個腦子有病的女人給了你多少錢,我三倍地付給你。現在請你滾開。」他那一個「滾」字說的很硬,還頓了頓,顯然並不常說這個字。

  兩人之前一直很開心,這事多少掃了他倆的興。

  出行時天氣甚好,回去卻飄起了小雪,天色陰沉,車開不快,又刮著風不能開窗,兩人都不作聲,只有空調的低鳴聲與時斷時續的電臺聲。車內氣氛沉悶無比,氣壓似乎越來越大。

  陳子柚感到應該說句話舒緩一下氣氛。她儘量用一副輕鬆的口氣說:「咦,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是受蘇禾指使來搗亂的?難道你也會算命?」

  她話剛出口便知道弄巧成拙了,因為之前好像誰也沒提蘇禾,而她想當然地認定,能把做這種荒唐可笑的事做得這麼正經的,一定是她。

  果然,遲諾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怎麼知道是蘇禾?」

  陳子柚勉強笑了笑:「我認識的人女性裡,數她最討厭我,我想不出還有別人。」

  遲諾大概也意識到太衝動,放柔了口氣說:「其實她是跟我有過節。剛才她就在那寺裡,你大概也看見她了吧。」

  陳子柚知道這是遲諾在給她臺階下,她本想順水推舟地應一聲「是」,但隨即轉念,這莫非是遲諾試探她的手段?

  她到底不是個好演員,以前與遲諾相處時又不曾這樣小心謹慎過,猶豫之間就有些不知所措,恰好此時有手機鈴聲響起,她暗歎這電話來的及時,立即低頭翻包,打開拉鍊後聽得遲諾接了電話,方才反應過來,剛才根本不是她的電話鈴聲。

  她聽得遲諾口氣淡淡地簡單應付了幾句就掛掉了那通電話,只覺得窘上加窘,倒像她犯了什麼錯一樣。

  遲諾繼續無言地開車,車內的空氣比先前更悶。

  陳子柚一心一意地低頭攪著手袋的帶子,聽到遲諾的聲音徐徐緩緩地從耳畔傳來:「子柚,你本不用裝的這麼辛苦。蘇禾應該早就找過你了吧?之前我大大得罪了她,按她的個性,不可能就這麼算了。」

  她繼續低著頭。遲諾說:「其實,我一直在等,等你來質問我,就像你跑去質問江離城一樣。那天,如果我沒猜錯,你應該是去質問他是否與劉全的死有關係這件事吧。」

  陳子柚抬頭看向窗外,她不知該用什麼樣的表情去看他,只是窗上仍映出了他的側臉。

  她還是沉默著,遲諾又講:「你不是個好演員,你一直都只會演你自己而已。你裝得這樣若無其事,但是看我的眼神卻早就有了變化。其實,我寧可你來質問我,至少我能有為自己辯解的機會,可是你不,你只藏在心裡。我都替你著急,想看你能忍到什麼時候,我也想知道,你究竟是對我寬容至此,信任至此,還是無論我做什麼你都完全不介意?」

  這算不算反咬一口,倒打一耙?陳子柚此時心底倒一片澄明。她深吸一口氣:「那好,我來問。劉全是不是你指使人撞死的?」

  「我不能說與我無關,但我沒打算讓他死。」

  「你真的與蘇禾談過戀愛嗎?」

  「我們相互利用了一場,然後一拍兩散。」

  「盛世最近有很多麻煩,是你在幕後操縱的嗎?」

  「我以為,那只是商業競爭與行政干預產生了一點衝突。」

  「好吧,最後一個問題。你設法干預他的商業競爭,是為了你家,為了你自己的利益,還是為了我?」

  「你希望是哪一種?」遲諾冷冷清清地問。

  遲諾那種從未在他身上表現過,但是陳子柚卻相當悉的態度與口氣,激發了她的口才。她沉靜地說:「你的動機不是我能左右的。如果你是為了你家,我不敢有意見,只會奇怪,因為他根本動搖不了你們什麼。如果你是為了你自己,我的個人意見,也許你可以做得再好看一些,更公正一些。如果你是為了我,」她又深吸一口氣,「我和他的債務已經算清,早在你進入我的生活以前,所以,現在他不欠我什麼。你若是憐惜我才去對付他,沒有必要,我現在很好。但是,如果你是因為你咽不下這口氣,你不能接受他在你之前曾經與我有過那樣的關係,所以才想要報復,我沒辦法阻止,但我會覺得遺憾,因為這應該算是你對我的不完美的一種心理投射。」

  她第一次在遲諾面前說了這麼長的話,並且態度堅決。遲諾沉默了很久,久到陳子柚以為,這個話題應該就這麼結束時,聽到遲諾的聲音低得如自言自語:「原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不只是一個醫學概念。」

  陳子柚仿佛沒聽見那句話。一路上,遲諾再沒講話,她也不出聲。

  他們的車開進鬧市區,當前方又亮起了紅色交通信號燈時,遲諾停下車,眼睛盯著跳動的液晶數位。陳子柚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一聲不響地下車就走。身後遲諾似乎喊了她一聲,她也沒回頭。

  此時正是交通最繁忙的時段,交警無暇顧她,只憤怒地朝她指了指,她朝那年輕交警嫣然一笑,轉身走入地下通道。

  陳子柚沒跟自己過多地糾結。她什麼也沒想,不去想她第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與遲諾翻臉居然是因為江離城,不去想他激怒她的那個片語的具體含義,不去想以前,也不去想以後的事。那座長長的地下通道像迷宮一般,有很多個出口,她在地下商場裡逛了很久,一直走到下一條街。

  她並不指望遲諾來找她,而且路上塞車嚴重,他也根本沒法找到她。

  陳子柚買了幾樣根本派不上用場的山寨品,買了幾件她絕對穿不出門的又暴露又俗豔的衣服,為了裝這些東西她還買了一個大得十分誇張的包,她將包背在身上朝鏡裡一望,鏡中的自己就像一隻細手細腳的蝸牛,而那只大大的包是她的殼。

  最後陳子柚回到了地面的商業街,找到那家最近狂做廣告的新理髮店去修剪頭髮。她自從剪短了發,就再也沒留長過。

  沒想到剪到一半的時候,就發現神出鬼沒的蘇禾施施然坐在她旁邊的那張椅子上,對理髮師說:「就剪那位小姐的髮型。」

  年輕的理髮師把雙眼睜張成圓型。因為陳子柚的頭髮此時正亂七八糟,根本看不出型來。而且她們倆的臉型與長相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風格。在理髮師強烈的建議下,蘇禾總算改口,只要求他們把她的發稍修一下。

  對面是一整面牆的鏡子,她倆可以從鏡中看到對方。

  蘇禾優雅地笑:「我們真有緣,又見面了。」

  陳子柚面色僵了僵,從鏡中看了一眼兩人的理髮師,努力地朝她擠出一點笑容:「是啊,真是巧。」

  結果蘇禾的頭髮比她完成得更快,陳子柚想甩掉這個麻煩女人的想法落了空,只能在眾目睽睽下被蘇禾挾持而去。當然,從表面上看,她倆是相攜而去的。

  在安靜的包廂裡,陳子柚盡可能平心靜氣,其實心中早就肝火旺盛了。

  「你是不是覺得,我陰魂不散?」蘇禾笑得很愜意。

  「你究竟想怎麼樣呢?請你放過我好不好?我從沒主動招惹過你是吧?

  蘇禾笑得舒展:「前一陣子,我家那位先生送我一個外號『白開心』,據說全稱叫作『損人不利己——白開心』,是一本書裡的角色。你覺得恰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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