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 |
二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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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現在手上的那段像彩色玻璃一樣的珠子,也曾經屬於母親。她戴了一輩子,從來沒有離過她的手腕。一個月前,母親去看她時,將這珠子送給了她,於是這成為母親送給她的最後一份禮物。 她戴著它,仿佛母親的靈魂也陪伴著她。雖然母親一生柔弱怯懦,然而兩個人的力量,總會大過一個人。此刻她需要勇氣。 她飄飄忽忽地還想起了那年的夏天,如果那時候,她有勇氣把一切都告訴家人,如果外公或者父親一怒之下會去追查那個男子的姓名身份,是不是就會有所防備,而不至於落入今天這樣的局面? 她想起讀書時的那些調查,即使是在觀念更加開放的發達國家,被強迫的婦女都會為了不讓自己的生活更加難堪而選擇沉默,寧可讓罪犯逍遙法外。何況她,並不是這樣的情況,她完全是一味傻氣地自投羅網,根本是自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怎麼有臉去向家人訴苦? 而且,那個人,那麼篤定地利用她的無知,根本就是成竹在胸,知道一切都是不可逆轉的吧?她反反復複地自我安慰著,似乎這樣一來,她的罪孽就可以減輕。 陳子柚盯著牆上的鐘,那鐘是無聲的,但秒針每跳動一下,她的心也跟著顫一下。那扇門仍然緊緊關閉著,陳子柚想像不出當年那個看起來純白透明,其實背後藏著黑色羽翼的年輕人如今的樣子。 她得到的資料上寫著,他攜了神秘的鉅資,在短短的幾年內,創造了商業奇跡。他幾乎不在公眾面前露面,身份成謎,行蹤成謎。表面上,他是大珠寶商,但實際上,在他的背後還有更強的勢力與資金。比起珠寶,他更喜歡玩吞併與拆分遊戲,將一家公司強行吞併,並不經營,而是拆得七零八落,然後分批賣掉。 所以,陳子柚家並不是他唯一的獵物,但卻是被他玩得最狠的一家。對於其他公司,他亂刀斬亂麻,並不含糊。而對於她家的產業,他的目的早就不在於賺錢,而在於折磨。 陳子柚腦中浮現出恐怖電影裡變態殺人狂提著電鋸將人殺掉,又分解成無數小塊的畫面,她突然一陣噁心,猛地站起來,想沖到洗手間去。但恰在此時,牆上掛鐘的分針與秒針重合在12的刻度上,那間辦公室的門同時打開,一位胸前別著員工牌的經理模樣的中年人走出來,他沒有把門帶上,而是看了陳子柚一眼,替她扶住門,作一個請的手勢,禮貌地示意:「這位小姐請進,江總正在等您。」 當人恐懼到了極點時,反而一切都無所謂了。 陳子柚一度想,自己見到江離城時,面孔會因恐懼成綠色,或者因為憤懣而變成藍色,但是當她朝明淨如鑒的窗戶看一眼時,發現自己看起來狀態良好,並沒那麼差勁,她甚至還試著動了動唇角,以免過一會兒因面部肌肉過於僵硬而致使場面太狼狽。 她從玻璃中看到秘書微微吃驚的神色,突然就放鬆了下來。 多年之後再見到故人,兩人的表現都未免太過平淡了些。 陳子柚安靜地站在門口。屋裡光線太好,以至於她一進屋就被明亮的光線映到眼睛,要立一會兒才能看清主人坐在哪裡。 坐在辦公桌後寬大皮椅上的男人並沒站起來迎客,但是十分客氣地說:「請坐,陳小姐。」 隔了五六年的光陰,她居然對他的聲音還有記憶。那一副可以當播音員的男性聲線,雖然很經典很大眾,但因為他的語調裡總是透著一種冷淡的情緒,所以辯識度仍然很高。 所以她也知道,她曾經一度揣著的那個最微渺的希望,即,屋裡的這人其實並不是那個人,也終於破滅了。 她在他桌前的椅子上坐下,隔著辦公桌,與他坦然對望。 江離城的容貌與當年並無太大改變,但氣質卻大不同。 這也難怪,當年他只是一名學生,縱然背負著累累仇恨,又心思深沉似海,也仍未脫去乾淨的書卷氣。 而如今,他已然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商人,一絲不苟的髮型,看不見褶皺的襯衣與整齊筆挺的領帶,閒適交疊的修長手指,以及唇角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都在證明著現在的他很成功,也很自信。 變化更大的是他的眼睛。那雙眼睛雖然一直沒有什麼溫度,但她再也不會將那一汪深不見底仿佛隨時都要掀起狂風巨浪的海,錯認作澄澈的湖水。 而且不知是否因這這雙眼睛的原因,他雖然肩膀似乎更寬更挺,但臉看起來卻比以前瘦了,也黑了一些,五官便顯得如刀刻般棱角分明。 以前這人走在街上可以算作美男。而如今,他這模樣未免與時下流行的大眾審美漸行漸遠了。陳子柚在這樣的場合下,在心中暗暗下了這樣一個結論,她甚至都有一點佩服自己樂觀的革命主義精神了。 或許是心理作用,這人身上有一種散發一種帶著黑暗特質的光芒。她在對他的對視下開始覺得眼睛疼,於是垂下眼簾,微微低頭,柔軟地示弱。 陳子柚觀察他的時候,江離城也在打量著她。當她將目光垂下時,他的聲音再度響起,似比剛才帶了一點溫度:「你剪了短髮,更加瘦,我還以為見錯了人。」 談判開始之前,敘敘舊倒是個不錯的主意。陳子柚抬頭,努力地微笑:「人會變老的,尤其是女人。」她希望自己的幽默感能打動對面的人。 江離城拿起放在左手邊的表看了一眼,將表放在桌上,轉一百八十度,並向陳子柚的方面推了半米。他在椅子上換了個坐姿,更閒適地倚回椅子靠背:「我給每位客人的時間只有一刻鐘,現在還剩十四分二十秒,陳小姐有事請講。」 「我給每位客人的時間只有一刻鐘,現在還剩十四分二十秒,陳小姐有事請講。」 萬事開頭難。既然已經有人開了頭,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 陳子柚沒有轉彎抹角,以一種謙恭的姿態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要五年前孫天德先生簽字的那份土地轉讓協議原件。」 她刻意地說出外公的名字,而沒加稱呼,是希望對面的先生能在心理上將她與外公的距離拉遠一些,以便她有機會說明他。 江離城唇角那抹若隱若現的冷笑看起來更分明了一些:「出乎我的意料。你打扮成這副殉難者的樣子來這裡,我本以為你想求我放過仰仗你們家生活的那上萬員工。」 「我沒那麼偉大,也顧不了那麼多。如果可以讓您洩憤,天德集團您儘管毀掉。可是,孫先生他年事已高,身體狀況很差,您毀了他一生的心血,已經是給了他最致命的打擊,何必補上這最後一刀?把一位年近古稀,一隻腳已經邁入墳墓的老人送入監獄,不會令您更有成就感的。」她低聲說,語氣卑微。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小姐,這話曾經是你講過的。」 她不記得了。在多年以前,他們只見過三次面,真正說過話的只有那一天下午。她為了不冷場,曾經說了很多話,那是這二十幾年來,或許可能再加上以後的歲月裡,她說話最多的一天,文學藝術天文地理似乎都說了。後來終於冷場了,她找不到新話題,而他也不救場,兩個人陷入沉默。再後來,他誘惑了她。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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