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飄阿兮 > 晨曦之霧 | 上頁 下頁


  屋裡的香味漸漸蔓延開,她被嗆得直咳嗽,去把窗子全打開。又將那串祖母綠項鍊丟進保險箱裡。那裡有外婆與媽媽留給她的傳家寶貝,更多的是江離城送的。到底有多少東西,她從沒仔細清點過。她不愛珠寶,也甚少參加宴會或者正式場合,沒什麼機會戴。

  江離城今晚沒再找她。也許因為她的服務水準比較差,他基本上不會連續找她。她想起今天電視上的那個美麗的主持人,她很不厚道地希望江離城看上那位傳說中的美女加才女,這樣他就會更沒有時間來找她的麻煩了。

  陳子柚從抽屜裡找到一盒煙,到另一個房間坐下,放一張鋼琴曲的音樂碟,將有毒的氣體慢慢納入自己的心肺。

  江離城不喜歡她吸煙,當年卻是他教會她吸煙。那時他也只是本科剛畢業正讀研一的學生,眼神年輕而清澈,禮貌而客氣地問:「不介意我吸煙吧?」

  陳子柚乖巧點頭,想想這種表達不對,又羞澀一笑,輕輕搖頭。

  他點煙與抽煙的樣子都十分好看。子柚說:「我可以來一支嗎?」

  他微露一點詫異的表情,但是遞上煙,俯身替她點著。

  那時她使勁吸了兩口,把自己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幾乎要把肺咳出來。他笑得很舒心。笑夠了,才上前幫她拍後背,給她遞水,然後教她如何不會被嗆到,如何吐煙圈。

  她是聰明學生,一教便會。但是他說:「女孩子別吸煙,對身體不好,而且不好看。」

  這句話她記得十分牢,所以後來她到國外念書時,像要報復誰一般地往死裡抽,直到因為肺不好住院半個月,又休養了一個多月,才終於收斂。

  她又點上一支煙,但沒有吸,只是夾在指間,偶爾輕輕吹一口氣,讓它快些燒完,另一隻手把玩著一枚袖珍的香水瓶,只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透明可愛的心形,裡面只剩了一丁點粉色的液體。這是她回國後拿到第一份薪水,買的第一瓶香水。

  那時她對未來重新充滿了希望。她用了幾年時間,終於戰勝了自我。她學會遺忘過去,也學會了憧憬將來。只是當時她還是太年輕,她以為,只要她肯放過自己,就一切雨過天晴。她沒想到,有人仍是不願放過她。

  陳子柚將那支燃到一半的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後掐滅了。她討厭醫院,一天也不想待在那裡,所以她給自己限量,每天至多一支煙。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她最不愛回憶往事,但是這一天她回憶了不只一次,她不忍回想的童年時的日出,以及她從來不願回想的與江離城的初識。

  每當她反常地回想一些往事時,總會有一些故人突然出現。這個預感總是非常的應驗。她並沒有渴望重見的故人,所以她討厭這種靈異的預感。

  屋裡的音樂停了下來。她的第六感來得更強烈了些。生怕她失望一般,她的手機叮叮咚地響起。她僵了一下,起身看了一眼,是陌生號碼,於是又坐下,退出那張碟,換成節奏稍稍強烈的英式搖滾。

  稍後,她手機又響起一串短信提示音,音響也受到了干擾,爆出一陣雜音,她只好重新起身。兩條短信,來自兩個陌生的號碼。

  「小柚,我是喬淩。我不知道你還在留在國內,直到昨天遇見你。你還好嗎?還恨我嗎?」

  「小柚,我是白洋,對不起。」

  她盯著那幾行字,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勾起唇角,分別回了那兩條短信:「祝你們幸福。」「你沒對不起我。」然後她將短信一一刪掉,然後關機。

  其實她似乎從沒有恨過這兩個人。昨晚看見他倆時,她費了點勁,才憶起這兩人曾經之于她的意義。

  當年或許有些失意有些難過,但過去這麼多年,再回想時,只覺得好笑了。也許她曾經想要恨他們,但她還沒來得及恨,她就已經有了更值得她去恨的人。

  以前家中的老保姆說:小柚小姐,不可以用盡力氣去恨一個人。再壞的人,也總有好處。當他離開你,你會記得他的好的。所以,要給自己留一點餘地。

  那時候她與小夥伴吵了架,她跪在聖像前虔誠地祈禱上天懲罰他們。老保姆聽到她的祈禱,這樣對她講。

  當時太年幼,她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而如今,她已然明白,也認真地照辦。生命如此短暫,應該把用來恨別人的時間和力氣,用來更好一點的對待自己。

  所以,即使她有恨的理由,她也從沒有打算要用盡力氣去恨別人。

  但是卻有人用盡了力氣不肯放過她。比如江離城。

  或許,「用盡力氣」太誇張了。

  她只是一隻小小螻蟻,他哪需那樣費勁?他只要輕輕動一動手指,就足夠她無處安生。

  第三章 回憶

  如果人生可以用一張曲線圖來表現,大多數人的人生曲線都會像一條波浪線,可能時起時伏,但是流暢而連綿。

  陳子柚每每想起以前家中老保姆的這句話時,腦子裡都會浮現出她自己的人生曲線圖。

  在她十七歲之前,那應該是最優美的一條曲線。

  那時的她,幾乎擁有全世界。

  她有很好的家世,美麗窈窕的面容和身段,疼愛她的父母家人,相處親密的知心朋友,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

  不只如此,她聰明好學,成績優異,多才多藝。

  那時家中的老保姆說,上天在賜于子柚小姐生命時,一定心情愉快,並且用心良苦。

  在她十七歲這一年,或許上天指派給她的那架製圖機器出了故障,所以她的曲線變得跳針斷裂,後來便展成了一條直線,如已經停止了呼吸的心臟病人的心電圖。

  那一年的開端或許就是個先兆。

  除夕那一天,她失手打碎自己心愛的琉璃瓶子,那是父親帶她去幾千里之外的手工作坊,由她親手完成的。幾小時後,她愛如家人的老保姆為她出門去買點心配料,在路心臟病發作,再也沒有醒來。

  陳子柚在悲痛中把這個事件當作一個不幸的巧合,卻從沒想過,這只是個開始。

  那一年,她參加高考,被家人寄予了厚望。

  學業很緊張,而她有一點點神經衰弱與抑鬱。因為在她備考的那幾個月裡,她再度經歷了死亡,外婆過世,外公病重,父親遭遇了一次車禍,而家中人來人往行色匆匆,似要發生什麼大事。

  幾年後,當她在大洋彼岸與同學們一起參與一項多米諾骨牌挑戰時,不禁再度想起她17歲這一年的夏季。

  在她的刻意遺忘下,她的記憶已經不太完整,就像一張被撕成碎片的照片,飄飄揚揚,零零落落,但每一片上的內容卻都可以提醒她許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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